萧景在十二城的近期事务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他不着急回去,就这样在顾翎璇的车驾上住下了。

    因为萧景在,所以青箢等人捧了两人的洗漱用具进来,就又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

    顾翎璇洗漱完,坐在梳妆镜前,萧景在她身后,从镜子里看着她蹙眉照来照去。

    “怎么了?”声音淡然,带着些许笑意。

    翎璇乜他一眼:“萧少主,你不让青箢她们进来,今日进归德城,我可是要大妆的。”下巴微抬,“青箢不进来,我的妆怎么办?”

    萧景坐姿闲适而舒逸,手里把玩着景泰蓝的瓷杯。月白色的沉香缎搭着他眉眼的温润笑意,倒是将他一身的肃寒冷冽都敛去许多。这样看着也与云京城里的秉性温柔的公子爷没什么区别了。

    萧景放下手里的茶盏:“要什么样的妆?”

    翎璇有些怔。

    “玉皑妆,妍容成,春意染,要哪一种?”萧景走到她身后,又问了一遍。

    翎璇从镜子里看着一副从容不迫的男子,语带怀疑:“你要给我梳妆?”

    “嗯。”

    “萧景,马上要到归德了。”翎璇有些无奈,“你想试,等进了城行吗?”

    萧景拿起妆台上的象牙梳子,一手撩起她一缕长发,好脾气的一点一点梳理开:“试试不就知道了?”

    翎璇看着他安然的眉眼,认命似的叹息:“罢了,你梳吧,若是梳不好,大不了我不露面就是了。”

    萧景俯下身梳开她的发尾,唇边带了一点笑意,瞬间又隐没下去,仿佛刚才那一抹弧度只是错觉。

    萧景的动作很熟稔,一点点通开她的头发后,又细致地抹上了头油,再次一点一点梳开。

    如曜日繁星般耀眼的人,一次次地俯下身,梳开手中的三千青丝,眉眼温润如玉,眼里的平和温柔,深沉地几乎要将人醉没进去。

    翎璇从镜子里看着身后本该如松竹般傲然挺立的男子,动作熟稔的为她梳开头发,只觉得一颗心都是满满的。

    他是萧景。

    是十二城的少城主,靖国战王府的少王爷。

    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一身月白沉香缎清华潋滟的萧寒章。

    他是世界上千万人眼中尊贵如神祗的男子,是无数人愿意折腰膜拜、矢志效忠的信仰。

    然而此刻,这个男子温柔如月光般俯下身去,一点点梳开她的发尾,带着近乎醉人的虔诚模样。

    顾翎璇的心,突然狠狠地,毫无预兆的,猛烈地颤了颤。

    她伸手捂住胸口,眼里有些慌。

    “怎么了?”萧景看向她。

    “没事,只是突然有些闷了。”翎璇笑笑。

    萧景放下梳子,长发在指尖缠绕,三千青丝全部化作他手指间的绕指柔。

    修长清冽的手,指尖黑发缭绕,白与黑的诡异融合,完美的像是世上最杰出的艺术品。

    萧景的动作一如往昔,清贵难言,自有风骨。

    飘逸的如行云流水。

    他本身,就是这世上最不容人亵渎的神迹。

    顾翎璇看的有些痴,连萧景什么时候给她挽好了头发都不知。

    直到萧景合上而来妆盒,连妆容都描画完毕,俯身在她耳边道:“好了,你看可满意?”

    仿佛是才回过神来,她整张脸都有些红。

    “能出去见人么?”萧景笑道。

    翎璇左右照了照。萧景做每件事都赏心悦目,仿佛所有事情在他手里都会得到最完美的结果,她自然也一样。

    为了佩戴七凤纯银盘鸾东珠大冠,萧景给她梳的是镂月流仙髻,不像是以往青箢给她梳的时候那般紧致,紧的都觉得疼得慌。

    萧景梳就得镂月流仙髻,微微有些松散,却是多了一分妩媚。

    镂月流仙髻是最为繁复的宫妆之一。需要将长发分成五部分:发顶的头发要一层一层卷起,层层叠叠的堆起来,后脑的大部分长发和两鬓的头发分成一十八股,交互缠绕,高高笼起,梳成腾云回鬟的样式。最下靠近脖颈的头发则要编成细细的发辫相互环扣,以便配上碧玺扣,托住大冠。

    为了看着更仙气,还要间以假发填充。只是顾翎璇的头发天生浓密漆黑如乌木,不需要假发的辅助,效果也是极好。

    翎璇照了镜子:“你怎么会梳女子发髻的?”

    萧景微笑:“青箢以往给你梳的时候,我见过许多次。”

    翎璇轻哼:“你可别唬我。你见过是见过,只是以往在十二城的时候,我从未梳过镂月流仙髻。”

    萧景正抬手给她眉心描一枚藕荷色的云字纹花钿。屏息凝神的画完最后一笔,他才开口道:“之前帝族夜宴的时候见过。”

    翎璇看着他:“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你竟然还记得?”

    萧景放下手中的笔,轻轻对着她眉心刚刚完工的花钿吹气:“你的事情,我都记得。”

    翎璇闭嘴,脸又泛起了淡淡的胭脂色。

    这人说情话的本事又见长了,看来上一次收拾饮冰,效果并不是特别好?

    萧景取了七凤纯银盘鸾东珠大冠,替她戴上:“这样沉的东西,你怎么受得住?”

    翎璇一边挑着配饰一边嘟囔:“那能怎么办?第一帝姬,总要唬得住人才是。”

    萧景一根一根的往她头发上插簪子凤钗,动作舒缓闲适的像是挥毫泼墨的信笔绘画。

    十二支凤尾流苏钗微微摇曳,加上数不尽的长簪碧玺扣,这一套下来,萧景看着翎璇的眼神都有些晦暗不明了。

    似是同情。

    翎璇直了直腰,她的妆容也是有些凌傲的玉皑妆,配着一身湖青缂丝福寿海云纹的曳地长裙,镂月流仙髻也是极为张扬高傲的发髻。

    只是她怎么都看都觉得好像看着有些奇怪。

    像是极为华贵的衣裙笼在了一只慵懒的猫儿身上。

    对,看起来就是觉得慵懒。

    翎璇皱眉看向萧景:“感觉不对。”

    “怎么了?”萧景道。

    “觉得气质不对。”翎璇顿了顿,“一点都不肃冷,觉得特别慵懒......”

    萧景蹙起眉:“是哪里的问题?”

    翎璇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不对。”

    萧景眼里极快的闪过一丝笑意,依旧声音清凉:“妆饰不对?还是衣裙不对?”

    “这一套头饰都没问题,玉皑妆也很好,花钿也没有问题……什么都没有问题,”翎璇有些憋闷,“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然你换下来?一样一样排查一下,看看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萧景道。

    翎璇不吭声。

    马车依旧晃晃悠悠的走,青箢在外间提醒道:“殿下,归德到了。”

    “你去宣话吧,我不露面了。”翎璇手指缠着帕子,有点小郁闷,歪在靠椅里不动弹。

    “既然不下去,这些都取下来吧?”萧景道。

    翎璇嗯了一声,还是有些憋闷,一支一支地撤下发间的钗簪。

    萧景帮她取下沉得几乎能让人脖子都缩下去的正冠,伸手在她脖颈上几个穴位轻轻按揉。

    “你每次都要这样?”

    “也不算是。”翎璇闭着眼,“只是有时候需要露面,第一帝姬的名头还是能镇住许多人的。”

    萧景轻轻叹息一声:“那也不必那么正式。那么沉的东西,你怎么戴得住?”

    萧景的手法很好,不轻也不重,力度适中,翎璇舒服的小声叹气。

    “敲打某些人,你可以不用露面。”萧景看着活像一只猫儿一般眯起眼睛的小姑娘,动作更轻柔了些。

    “唔,我知道了,以后会少露面的。”翎璇应着。

    萧景又给她揉了一会,顾翎璇活动了筋骨:“好多了。”

    萧景收了手坐下,垂下眼眸。

    眸底一片清浅笑意。

    月墨华跟了一路,现在也一定在附近的某一处注意着阿璇。

    端起桌上的杯盏,萧景看也没看,微抿了一口。

    “你不是不喜欢牛乳么?”翎璇道。

    果然,味道有些奇怪。

    萧景淡定地放下杯盏:“突然想尝一尝,看自己能不能适应这个味道。”

    拿了翎璇放在手边的帕子,优雅地擦拭掉唇边的牛奶痕迹:“还可以。”

    顾翎璇挑眉:他这是,心情很不错?

    萧景眉眼温和,喝了一口茶漱掉口里奇怪的味道。

    月墨华,你想要见她——

    只可惜,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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