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郎,你就要大祸临头了!”
    秦梓劈头盖脑的一句话,让周铨愣了愣,然后不怒反笑。
    “秦兄,你似乎忘了,我最擅长的就是这种用大话去吓唬人的把戏啊。”他笑吟吟地对秦梓道。
    秦梓一脸惶急,直跺脚道:“你以为我是吓唬你么,你这几日呆在家中,没有出去四处拜访吧?”
    周铨这些天确实是呆在车场,那些新来的少年们需要熟悉,另外新的课程需要他安排,所以他一直没有外出。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消息闭塞,蒯栉就在替他奔走打探。
    “怎么了?”
    “还有,官家到如今都没有单独见你,要知道,榷城之策,可是你提出来的!”秦梓又道。
    “秦兄,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周铨心中一紧。
    这确实和赵佶的一贯风格不符,按理说,周铨异域立功回来,哪怕只是好奇问些辽国的情况,赵佶也应该抽空单独见一见周铨。
    “你的监榷城事的职司没了!”秦梓叫道。
    榷城是大宋版的经济特区,但是整个大宋,除了周铨之外,对它都没有一个全面认识,只知道榷城肯定会赚钱,而且是大大地赚钱。故此在出使之前,赵佶就许诺过,若是岁币真能废除,那么周铨将会得到一个监榷城事务的差遣。
    这肯定是个肥美的差使,周铨要这个差使一来是方便实施自己的大宋版经济特区计划,二来则是也让自己发点小财。
    至少到那时,他想将自家的一些产品,比如说自行车啦,还有以后可能会出现的其余产品也纳入到榷城交易范畴内,会轻而易举。
    但现在,这监榷城事的职司却没了?
    周铨心念一转,顿时想到,耶律余里衍曾经对他的警告。
    当榷城盟约签订后,周铨已经可有可无了,毕竟对于大宋君臣来说,能不能让榷城发挥最大重要并不重要!
    想到这,周铨哑然失笑:“可是那些文官?”
    “正是,他们疯狂攻讦你,我这里有几篇他们的谏书抄本,你且看看。”
    见周铨明白过来,但是似乎还有些不以为然,秦梓拿出了杀手锏。
    这是文官们上奏的奏折,原本是要保密的,可是梁师臣号称隐相,这样的文书,他想看就看,想要抄几个副本回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周铨拿来第一个折子,只一看标题,他原本不动声色的神情就大变,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请诛奸邪周铨疏!”
    要诛杀他?他自问对大宋有功无过,特别是出使辽国之事,他可以说有大功于天下,怎么好端端的有人要杀他?
    那监榷城事的差遣,周铨可以不要,但性命却不能不要!
    他定了定神,往下看去,这奏折的标题之下,原本有上折人的官职姓名,但被人涂黑了,显然梁师成虽然要给他看这奏折,却不愿意他知道是谁上的疏。
    “为感激天恩、舍身图报,乞赐圣断,早诛奸险巧佞、妖言惑乱之贼臣以清朝政,以绝边患事。臣观宣德郎周铨,妖言惑主,误国殃民,其天下之第一大贼乎?”
    看到这里,周铨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是天下第一大贼?还是千古逆贼呢!”
    他此时心思已经镇定了许多,秦梓见他看了奏疏却仍然如此镇定,也不禁暗暗佩服。
    “方今在外之贼惟辽夏二虏,在内之贼惟周铨为最。二虏者,边境之盗,疮疥之疾也;贼铨者,门庭之寇,心腹之害也。贼有内外,攻宜有先后,未有内贼不去而可以除外贼者,故臣请诛贼铨,当在平二虏之先。且铨之罪恶贯盈,神人共愤,朝中正直之士,恨之久矣,然其以妖惑之言……”
    看到这里,周铨撇了一下嘴:“废话。”
    这样的废话他完全看不进去,于是飞快地向下扫,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真正罪名。
    大体来说,这个上奏疏的人给周铨列出了五条死罪。第一条是狐媚惑主,周铨看到之后险些气乐了,自己又不是女人,怎么可能狐媚惑主;第二条是聚敛无度,与民争利;第三条是无上下尊卑之礼,以区区布衣之身,奔走于权贵之门。
    在周铨看来,前三项罪名纯属罗织,看完之后,他虽然气愤,但更多的还是觉得有趣。但当他看到第四项罪名时,怒火翻涌之下,忍不住将手中的奏疏扔开:“愚蠢,荒唐!”
    “以方伎之术,乱世道人心,兴土木之事,扬奢靡之风。当禁绝其术,废毁其物,诛斩其人,以正视听!”
    这是把周铨带来的技术进步,视为洪水猛兽,恨不得斩尽杀绝,抹掉其存在的任何痕迹。周铨不相信,对方真的看不出像水泥自行车等会给大宋国力带来的变化,这一条罪名,归根到底还是他们为了政治斗争,宁可牺牲社会进步。
    紧接着是第五项罪名:“私结敌虏,以辽国暗通,见色忘义,同妖女钩联,擅起兵戈,坏盟国之事,敌我不分,救辽主之危!”
    说来说去,回避了榷城之事,却将周铨的辽国之行,批得体无完肤。想到自己在辽国的千辛万苦,周铨更怒:“他自家坐在安全的地方优哉游哉,却骂我这样在前方出生入死的人!”
    见他看完了奏疏,秦梓道:“如今你总信了,你即将大祸临头!”
    “难道说这些罗织出来的罪名,还真的会有人相信?”
    “这只是开始,接下来会有更多的奏疏上来,别人信不信不重要,官家信了,臣僚信了,那时你的罪名就洗不脱了!”
    周铨在心里暗骂了一声,然后问道:“梁公是何意?”
    “梁公非常愤怒,但也爱莫能助,我今日来,就是提醒你早做准备!”
    梁师成这个死太监,无非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好处,不愿意伸出援助之手而已。周铨心里有些烦躁,雪糖那么大的收益,也买不来这个是太监的真正好心。
    然后他悚然惊觉:买不到好心的何止是梁师成,上自官家赵佶,下到满朝文臣,榷城计划对他们都有很大的好处,可现在,他们却放任少数几个人对自己攻击!
    “不对,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送走秦梓之后,周铨独自琢磨,猛然意识到问题之所在。他想了想,然后唤来蒯栉,手书一封信给他,让他送到童贯府中。
    童贯一直陪着赵佶,直到次日才回到府中,看到这封书信,他勃然大怒:“竖子敢尔!”
    虽然在出使辽国中,童贯欠下了周铨的人情,但周铨对他的信义不抱希望,因此在书信中,他除了提及出使时的人情之外,还隐约以伐辽之事相威胁。
    这让童贯发怒,但在怒完之后,他也不得不慎重考虑。
    “原本也想伸一下手,看来不行了,不过你休想我帮他!”想明白之后,童贯心中有了主意:“就让他去和那些文臣们斗吧!”
    他让人回了一封信给周铨,信中只有一句话:狄武襄遇欧阳文忠。
    得了他的回信,周铨恍然大悟,何执中那日出迎的话,这几天来自己的遭遇,赵佳态度的改变,这一切都可以串联起来!
    归根到底,这还是文官集团对自己的不满意!
    自己所立的功勋,让那些科举出身的文官们不安了,但是他们并没有想着如何去立更大的功劳,而是想着打压自己,一如当年狄青的遭遇。
    当年狄青的功劳足以封王,结果等待他的却是文官集团的群起围攻,甚至以识人才爱人才闻名的欧阳修,都对他下了狠手。狄青能够善终,完全靠的是运气。
    而现在,他周全也遇到了当年狄青的窘迫。
    果然,紧接着周铨就得到消息,有位太学生向天子上奏,说他聚敛人口,私藏兵甲,擅杀吏员,骄横跋扈,试图谋反!
    这消息是周傥带来的,他神情惶恐,说完之后还解释道:“铨儿,这次可真不是我坑你!”
    周铨当然知道,这次不怪老爹,他将前因后果说给了老爹听,然后长叹声:“愈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这一次是真的心灰意冷了,这文官集团干正经事不行,扯后腿坏大事倒是拿手的紧。
    “官家圣明,去求官家?”武阳犹豫地说道。
    “只怕官家也不会管了,大哥,大郎,有件事情我也只是偶然听到,大哥在窑场的职司,恐怕也不长久了。”蒯栉愁眉苦脸的说道。
    原来现在水泥的生产已经步入正轨,匠人们已经掌握了完整的方法,周家父子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狼心狗肺过河拆桥,哥哥,大郎,还要为他做什么?可惜咱们手中无兵,否则就打入皇宫去,哥哥做了皇帝,大郎当了太子,俺也整个将军做做!”
    听到这,杜狗儿已经忍不住,嚷嚷起来。还是狄江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他才没有继续讲下去。
    在周傥看来,这只是杜狗儿这莽汉的气话,完全不能当真。他却不知,自己的儿子周铨怦然心动。
    “看来京师是呆不住了,满朝朱紫,全都是混蛋。咱们不如离开京师,去别处寻快活,岂不胜过在此冤枉气!”杜狗儿挣脱了狄江的手,又出了个主意。
    “休要胡说八道!”周傥喝斥道。
    “叭!”
    他的喝声才落,就听到一声清脆的拍响,回头一看,却是一直沉默的周铨拍掌站起。
    “说的是,这京师没什么呆的了,咱们换个地方耍去!”
    周铨目光炯炯,斩钉截铁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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