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厮就因为一个猪肉罐头曝露了身份?”
    岳飞一向是不多言多语的,可是当杨再兴兴冲冲将赛贾尔押到他面前,禀报了逮住这厮的经过后,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杨再兴是个话唠,特别在岳飞面前的时候。
    “哈哈哈哈,我就觉得他不对劲,我想啊,真是商人,吃点猪肉算啥,我听闻他们在过沙漠时连骆驼尿都喝!于是便给他一个罐头,这家伙倒是厚脸皮,真吃了,真吃了!但他身边的人受不住,把他给骂了出来,哈哈,当真是废物一堆!”
    营中略微骚动了一下,然后传来大伙的笑声。
    “嗯,听闻殿下有意对信大食教者征收特种税,每人每年须上缴生猪一口……”
    “若是这样,这些家伙还不气得要将自己变成猪饲料?”
    “少说这些没影的事情,咱们殿下一向宽厚仁和,对天下万民一视同仁,哪里会这样做……他最多是要将大食教寺庙改成猪圈,令那些大食和尚养猪……”
    周围一片笑闹之声,说来也怪,岳飞本人少言寡语,可他的部下,却活泼好动,象杨再兴这样的,绝对不是个例。
    当然这些人说的是玩笑话,可是有人却把这事当了真,杨再兴琢磨着这是好主意。后来杨再兴为第四军军帅,大军横扫波斯,与李二宝会师于波斯湾,在他控制的地方,便采用了这种政策。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杨再兴擒获赛贾尔,让岳飞头有些疼,原本将杨再兴发配到那无名堡寨去,是为了磨砺他,可现在他却立下了这般功劳,倒是不好再放在那堡寨了。
    “岳帅,我擒得塞尔柱伪王,是不是可以,嘿嘿,回到军中了?”果然,杨再兴小声向岳飞请求。
    “擒获赛贾尔,确实是奇功一件……这种事情,不可不禀报,你就押着赛贾尔去见殿下吧。”岳飞毕竟足智多谋,一句话,让杨再兴傻眼了。
    周铨已经于大胜之后,动身返回应天府,统筹下一步事宜。让杨再兴押送赛贾尔去见周铨,也就是将他从前线赶回去,若是运气好,只是路上花费一两个月时间罢了,可若是运气不好,杨再兴就未必能赶上接下来的大战了。
    此时来春准备攻取灵州的事情,还是一个秘密,只有岳飞和少数高级军官知道,杨再兴是不知道的。杨再兴一直以为,华夏军准备乘着大胜之威北进呢。
    “岳帅,换个人,我宁愿没立这功劳,求你换个人吧!”杨再兴急着向岳飞求情。
    当然没有作用。
    磨砺杨再兴的脾气,让他拥有更大的成长空间,是岳飞心里早就定下的安排。哪怕杨再兴再不情愿,过了三天之后,他还是乖乖带着三十余名兵士,加上赛贾尔这七名俘虏,还有种彦崇这个闲杂人等,一起向着应天府出发。
    对赛贾尔来说,这是一场艰难之旅,亦是一场新奇之旅。
    从延州赶往应天府,首先要到的是西京洛阳。
    这里是大宋保守势力的大本营,哪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几个遗老遗少也没有放弃鼓吹,而且他们对洛阳的地方官员影响很大,所以洛阳这几年都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变化。
    赛贾尔身为塞尔柱苏丹,去过西亚、中亚的不少名城,那些巨大的商业、文化或宗教都市,对他来说并不陌生。洛阳城的规模虽然大,可是赛贾尔觉得,也就是更有些“异国风情”,算不得什么特殊。
    因为大雪来临的缘故,他们在洛阳城中的驿馆停住脚,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消息传了出去,于是洛阳城百姓官民,纷纷前来围观,要来看看这个将李乾顺和兀术都收归帐下的异国国君,究竟是何等人物。
    特别是兀术,四年多以前,兀术破太原后兵锋直指西京,弄得洛阳城中一夕数惊,他纵兵骚扰周围,不少洛阳人在外的田宅亲朋故旧,都曾遭受其祸害,因此直到今天,洛阳人都恨之入骨。此时听说连兀术都拜伏的一个大国国君成了俘虏,哪有不来看新奇热闹的!
    若是以周铨治下之地,这些人就算想要看新奇热闹也难,可这里是洛阳,仍然归属大宋朝廷管辖,洛阳城中的这些人,总有办法混进去。
    于是赛贾尔就成了展览品,他自己倒是泰然自若,可是杨再兴却被弄得烦不胜烦。
    他都准备要冒雪离开洛阳了,却发现前来围观的人突然不见了。
    “这倒奇了,怎么今日没有什么人来了?”他召来驿丞问道。
    “好教将爷得知,是听闻要修铁路了,都跑去看热闹。”驿丞陪着笑道:“西京这里比不得京师,更比不得应天、徐州,这边人对铁路还不是很熟悉,加上……呃,有些老先生们反对,故此工地上有些热闹。”
    “蠢货,若是早修成铁路,我哪里需要在这里耽搁,去汴京也就是一两天的功夫!换了蒸汽火车,我上午上车,下午便可以到了!”杨再兴对此也是很不满。
    他正吐槽之时,却看到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在一个明眸善睐的少女扶持下缓缓走了进来。
    驿丞看到这老人,神情微变,暗暗叫苦。
    来的老人正是文维申,洛阳城遗老中重要人物,而扶着他的少女,则是他的义女蔡瀛。
    “听闻一位骁将擒获敌酋,老夫特意来看看,倒不是为了看敌酋,而是想见见我大宋的少年英雄。”文维申来到杨再兴面前,缓声说道:“你便是杨再兴?”
    杨再兴愣了一下,这老头儿有点倚老卖老,不过看在对方年纪一大把的份上,杨再兴也不好与之计较。他抱拳微微施礼:“我就是杨再兴,老先生,我不是大宋的少年英雄,我是华夏军的士卒。”
    “都一样,都一样。”文维申捋须,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来:“大宋与华夏,原本就是一体,济王殿下,毕竟是大宋的济王殿下……这话不去说了,杨再兴,我与你父有旧!”
    杨再兴之父杨邦乂,在京师为上舍生时,游学于两京之间,曾来拜访过文维申,故此文维申称他与杨再兴之父有旧。他说起当初与杨父交游之事,颇有唏嘘感慨之念,末了道:“方腊之乱时,汝父为国捐躯,忠义之行,彰显于天下,朝廷也为之动容,旌表不绝。如今你能够在御外虏时立下此大功,实在是光宗耀祖,你父泉下有知,必然欣慰!”
    有人说好话自然是高兴的,特别是确认文维申与杨邦乂确实有交情之后,杨再兴不能再怠慢,只得再向文维申行了父执礼。文维申倒没有露出别的意思,只是以一个长辈的身份,谆谆善诱,劝杨再兴要怀有忠义之心,不要失了其父遗风,勉励他多为国家做些事情。
    只是到得末了,他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句:“汝今年亦是十八岁了吧,不知可曾婚配?”
    杨再兴脸微微一红,摇头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哈哈,话虽如此,汝父只有你这一子,不可不早日成家,开枝散叶。”文维申又问了一下杨再兴的生辰八字,捋须道:“老夫既与汝有通家之好,不可不为汝着想……唔,很好,很好。”
    他留下“很好”一词之后,便笑着离开了。
    杨再兴将他送出驿馆,回过头来就抹了把汗:“应付这位老先生,比打一场仗还要难……不过扶着他的那位姑娘,倒是生得不错!”
    他虽然性子莽了些,却绝对不蠢,如何看不出文维申最后问他生辰八字的用意?从年纪来说,他十八岁,也确实到了成家的年纪,因此对此并不反感。
    他却不知,文维申与蔡瀛出了驿馆,上了自家的马车,文维申便微微叹了口气。
    “义父为何叹气?”蔡瀛双眸一闪问道。
    “瀛儿,你是在明知故问。这杨再兴是个好人选,但他身上却有两个不足之处,一是年纪轻轻,受周贼影响太深,想要说动他,可不容易;二么则是官职卑小,虽然立下不少功劳,但在周贼军中,连个团正都不是……”
    说到这里,文维申有些黯然地摇了摇头。
    他始终没有放弃对付周铨的努力,而且他已经明白,要想正面对付周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如今能打败周铨的,只有周铨的部下了。
    若有周铨的亲信部下,发动兵变,擒杀周铨,必然会得到忠于大宋的天下义民全力支持,还有全天下读书人的倾力扶植,哪怕由此人代替大宋,也无非是换个家族当皇帝罢了,天下文人还是有出路。可是周铨在位,天下文人,就休想复兴了。
    “女儿觉得,还有第三点,此人不适合。”蔡瀛听完文维申的话后,缓缓说道:“他没有野心。”
    文维申精神一振,确实,从方才与杨再兴的谈话中可以看出,此人很是率性,却没有王霸天下的野心。没有野心的人,怎么可能铤而走险,向周铨下手?
    “所以,女儿觉得,最合适的人,还是那一位……那一位如今身当重任,用不了多久就要经过西京,父亲,时不我待啊。”蔡瀛又道。
    “是,时不我待啊!”文维申重重点了点头。
    他同样明白女儿的意思,文维申老了,象他这样的人,许多都老了,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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