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邙山回府之后,邓弥换了衣裳,她倦累极了,躺在榻上很快就睡着了。

    朦胧间醒来,是感觉身上覆上了温暖的被褥。

    一睁开眼,就看见了窦景宁。

    邓弥惊了一跳,慌忙爬了起来:“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窦景宁弯起眼睛笑了,轻声道:“有一会儿了。”

    邓弥愣了半瞬,脸上渐渐热了。

    “君侯。”

    正在尴尬无措时,有婢子在门外谨声地唤。

    邓弥匆忙坐直了些,正色问道:“何事?”

    婢子应答:“想问君侯几时传膳,是在厅上用,还是端到房里来。”

    邓弥这时才注意到天色。

    原来在不知不觉当中,天已昏昏欲暝了。

    在下意识张口说“如常”之前,邓弥想起了坐在她身畔的人,她转眸向窦景宁,而他正用一双清亮的眼望着她,邓弥心下一软,改口吩咐道:“在厅上用,多为窦公子备一副碗筷。”

    闻言,窦景宁的笑容立刻变得能甜死人:“能与君侯单独共膳,我心欢喜之至。”

    ……单独共膳?

    仔细想来,似乎的确是这样,脑海中竟没有任何印象是与他在一起安安静静地用过一顿饭的,每次都嘈嘈杂杂,不是聚宴就是酒会,就算是在清河郡时,那留府的老老小小不敢怠慢,每每都于桌旁候着。

    邓弥盯着窦景宁的笑,心中隐约泛起了一点疼楚,她倏忽眼眶发酸,于是连忙将头低下了,抬手掀去被褥道:“我要更衣了,你先出去。”

    窦景宁起身出去,在外等了片刻。

    邓弥整装而出,在同窦景宁穿过庭院的时候,昏然的天光中,忽有一片白从她眼前坠落,紧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

    无数像春日柳絮般的白,从天而降。

    ——嗯?

    邓弥仰起脸,细碎的一点白刚好撞进她的眼瞳里,化开了细微的冰凉水泽,她忍不住抬手揉眼睛:“下雪了。”

    身侧的人柔声回应她:“是,今冬的初雪。”

    “初雪?来得好迟啊。”

    “不,我却觉得它不早不晚,来得恰是时候。”

    他的声音愈加显得轻缓和沉柔。

    邓弥拿开手,转面看他,正见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她心跳猛地加快,脸上立时红了一层:“你……你这么盯着我干什么!”

    窦景宁眼里漾着笑意,他倾身,故意将一张俊美的脸贴近她面前来,促狭地问:“阿弥会不知道?”

    邓弥心里一窒,滚烫着脸慌张推开他。

    “怎么了?”

    “你、你别离我太近!”

    “这是何故?”

    “……”

    邓弥别扭地生起了自己的闷气,她咬咬牙,回答不上来,心一横,赶紧走掉。

    自从昆阳君去世之后,邓弥越来越爱独处了,她立了规矩,用膳的时候不要人在眼前伺候,留一个在帘下听吩咐就足够。

    这一日传了晚膳,照例是留了一人在帘下,那是近门的位置,看不见厅上用膳之人的举动,要紧的就是带一双耳朵,听渭阳侯的吩咐办事。

    冬至的膳食备得很简单,又是晚膳,按常例都是素菜,厨下听说自家君侯留了窦家的长公子下来,怕失了渭阳侯府的面子,才又飞快赶做了两道荤菜。

    窦景宁不是个爱挑剔的人,面对邓弥他更不会挑剔,他欣然接受了渭阳侯府待客的晚膳水准。

    候在帘下听吩咐的小厮十分感谢窦家长公子的不挑剔——厅上的门扇坏了,修到一半时婢子跑来说君侯要在厅上用晚膳,工匠们将门扇暂时固定住就撤了,渭阳侯大概是没注意到门扇的异样,但候在帘下的人被漏进来的寒风吹一吹,时间一长早就受不住了——好在窦家公子没要求添置任何酒菜,在偶有的几句言谈中与自家君侯用完了饭,这耗费的时辰,也不过是比君侯一个人用膳时长了两刻钟不到的工夫。

    窦景宁出去的时候,却注意到了跪候在帘下、冻得瑟瑟发抖的人,他站定了,门扇的缝隙里透进来的寒风吹到他耳后,他转面看了看门扇,多亏得是心情仿佛很不错,故此还轻松打趣了那小厮两句:“你该庆幸,今日我们没有喝酒。”

    是啊,还好没有喝酒,要是用小炉温着酒,菜冷了是不合适的,总要隔三差五去换热菜,更加要耳聪手快地听着厅上的吩咐,帘下风口处的这个位置,怕是要多跪一个时辰。

    小厮不敢说话,叩头一拜算是表明了心中的感激。

    邓弥已经走出去了。

    窦景宁笑笑,压低声音说:“先去烤烤火吧,别冻坏了。”

    再出去的时候,发现邓弥立在檐下并没有走远。

    窦景宁抬头看着夜色中的飞白,笑言道:“雪越下越大了。”

    出神看飞雪的邓弥愣了愣,回过头看他,应道:“是啊。”

    “看来,我还是趁早回家为妙,免得等会儿雪积厚了路滑。”

    “也好,我送你出去。”

    快到府门口时,正巧遇到总管指挥着几个小厮在卸车往里搬东西。

    天都黑了,邓弥看不大懂他们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可忙的。

    总管见邓弥和窦景宁迎面走来,忙先迎了上去:“君侯,窦公子。”

    邓弥点点头,刚好也是要问他:“你们在忙什么?”

    “外面那两车是沘阳侯刚差人送过来的,大车上放的都是上好的食材和鲜果,说是给咱们府上备用着。”总管堆起满脸笑解释说,“后面那小车上,装了几十坛酒。”

    邓弥皱了皱眉:“几十坛……酒?他运这样多的酒来干什么?”

    “是好酒。”总管边说边招手,让卸小车的抱着沉甸甸的酒坛子过来验证,“都是陈年的好酒啊,沘阳侯让人带话来说,想在这边府里过新岁,所以就先送了不少酒过来。”

    酒坛子捧到面前,浓郁的酒香扑入鼻端。

    的的确确是好酒,这酒香一闻,也便知是好酒中的好酒。

    邓弥眉头皱得更深:“这混小子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在吃喝方面的追求倒是越来越……可真是气人。”

    “你这样论断,未免有失偏颇了。”旁边的窦景宁不认同道,“邓康哪里有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在你看不见的时候,他也读书,也练剑,而你却只看到他玩心重的一面?他有什么好东西总会第一时间想到你给你送来,你非但不领情,还要责怪他多事,依我看,这很不公平。”

    “喂,他是我的侄儿——”

    “那又怎样?”

    邓弥反问道:“是我了解他还是你了解他?”

    “我啊,当然是我。”

    “你!”

    邓弥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但窦景宁说的,也是事实。

    邓弥到洛阳的时候,邓康已经十一岁了,后来她又跟着师父过了几年,能见邓康的机会更少,与邓康相处的时日加起来,确实是不如窦景宁长久。

    “你总说他爱玩不上进,不如等他来了,让他写写字给你看吧。”窦景宁道。

    “写字?”

    “傅乐他们总嘲笑邓康,认为他的字写得难看,远不及你千分之一,”窦景宁点头,继续说道,“邓康立誓要争这一口气,曾闭门谢客半月有余,苦练书法,直到现在,每天都还会花心思专研,怎样能把字写得更好。”

    邓弥一脸错愕。

    窦景宁勾着嘴角瞧她:“怎么,此事你竟不知?”

    邓弥是当真不知,邓康自己从未提过,而且也不曾听别人提起过。

    窦景宁抱臂,玩味望着她。

    邓弥更觉得尴尬。

    窦景宁叹了口气:“你对你这个独苗侄儿的关心,着实是太少了。”

    少?并不见得吧!

    “谁说的?我对他很好了!”邓弥反驳道,“他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陛下赏赐给我的金银珠宝都要叫他搬空了,他看上的东西,我有哪回是不肯给的?”

    窦景宁发笑:“光给钱物就算关心的话,我觉得顺烈皇后简直是我亲娘。”

    邓弥被这话梗了一梗。

    “好了,就到这里了,不用再送。我走了。”

    邓弥咬牙——

    “等等!”

    走出丈远的贵公子停住脚步,回转身看她。

    邓弥飞快气呼呼暗思道:“行,你就是明里暗里指我不会关心人了?差点忘记你也是个口舌刁钻的,刚才出来时不还意犹未尽嫌无美酒相伴?既然眼前有这样现成的好酒,我就第一个邀你喝,喝到你服为止!”

    叫住他,半晌又不说话,看神情像是气恼了,这是怎么个意思?

    窦景宁有些犯糊涂了:“什么?”

    邓弥指指旁边小厮怀里抱着的酒坛子,扬眉道:“我请你喝酒如何?”

    不等窦景宁张口回答,邓弥就已经吩咐人将几坛酒搬往院子里去了,还要总管去备琉璃酒杯和温酒的小火炉。

    窦景宁只觉得哭笑不得:“阿弥,我原以为你是在同我商量。”

    “是在同你商量。”吩咐完所有的事之后,邓弥转眼看他,神色笃定道,“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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