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

    做了法式美甲的玉手挽着身边男人的臂膀,两人举止亲昵,宴会之上,所有人都觉得孙和琪和凌东华这一对足够般配。

    余光撇了撇宴会东侧悬挂着的大吊钟,孙和琪在凌东华耳边轻声说了句,然后一路走到暗格处。

    点开通讯录,孙和琪拨出了号码。对面的男人很快接起,简短地汇报了几句,孙和琪便知道计划完成了。

    对于“送”走凌乔的计划,孙和琪很早就有念想了。她特地寻了人租住了附近的一栋常年无人的别墅以便观察动向。李婶一出门,孙和琪便知晓了,当李婶和凌东华在楼下谈话时,她已经打过了电话。那些人也算是经过组织无数次的训练,孙和琪很是信任。

    她要将凌乔永远地带离,而不必做杀人灭口这样的劣事,她便可实现自己的计划。

    凌乔睡得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间总觉得手脚抬不起来,整个身体困乏无比。隐约间似乎有人开了门,走到了床边,接着自己被提了起来。凌乔眼皮跳了跳,他启了启唇,想要喊李婶,但是整个人浑身无力,说不出话来。

    迷迷糊糊间,他被人扛着上了一辆车,等到他意识清醒起来,发现自己坐在一辆越野车的后座上,前面坐着两个身材魁梧的人,他们几乎一直沉默着,偶尔会回头看一眼他。一路上,凌乔望着外面的黑夜出神。

    他想到了墙上母亲的照片,从记事起,他几乎没有母亲的概念,印象里似乎是有那么一张娴雅的面庞和一双温柔的手。如今,只有当初的一些照片可以让他想象。三岁丧母的凌乔对家庭没有概念,凌东华在短短半年里娶了孙和琪,组成了另外一个家庭,而他被留在那个安静的别墅,偶尔等待着所谓父亲的探望。

    以后再想起这一段回忆,凌乔已经遗忘了许多细节,他只记得车行了很久,直到第二日中午,车子停在了一扇大铁门前。他偏过头,大门正上方挂着几个方形的牌子,上面写着“冬城孤儿院”。

    进了铁门,右侧是片小树林,穿过小树林,眼前现出一个白色的两层楼,建筑风格严谨。凌乔仰起头,强烈的阳光借着玻璃的折射灼痛了双眼,他阖上眼帘低下头去。

    右边的男人不时用余光注视着他,对他被带走之后平静的反应感到奇怪。

    停在一个房间门口,其中一个人示意同伴守着凌乔,他自己敲了敲门,有高跟鞋的声响传来,而后门被打开。

    那个人进去后和里面的女人聊了很久,走廊中回响着风穿梭而过的声响,连着一天没吃东西,凌乔捂着肚子靠住墙壁,头部昏沉。

    当那人从房间里出来,他直起身子,脚后跟站得发疼。凌乔被带到了一个小房间,房间里布置很简单,都是些普通的摆设,墙角处掉了些墙皮,白色的碎屑顺着墙根铺在地上。

    那两个男人在门口聊了一会儿,紧接着一个打扮得有些妖气的女人跟过来,三个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后一起离开。

    凌乔从昨天下午开始便没有吃饭,现在已经饿过了,肚子已经干瘪,只是身体有些发虚,他躺在硬板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似乎过了很久,凌乔觉得有人在推他,睁开眼,面前是个三四十岁的女人,他看了几秒,认出是那间办公室的主人。

    她的妆容太浓,染上了太多匠气,看着并不舒服。

    女人也不多话,将孤儿院的情况和要求说给他听,再大致叮嘱了他几句,语气有些不耐,说完没有多留便离开了。

    这是凌乔新的开始,很多年后凌乔对这一天已然没有多少印象,但他还是想回到这里,他的一切开始的地方。

    冬城是一个典型的北方小镇,气候干燥,冬天够冷夏天够热。

    在这个小镇上最有名的机构不是任何一个商业公司或者集团,也不是教学质量最佳的中学。冬城人人皆知的是它的孤儿院。

    冬城是全省人数最多的县级地区,这里的人也喜欢外出闯荡,经商发财和走政治路线的佼佼者很多。据统计,冬城的男女比例是严重失调的,因此对于孩子的关注也更多。孤儿院算是借着这样的原因在一开始收到了一个大佬的捐款,紧接着许多富人也跟风捐赠,孤儿院的名气慢慢累积起来。

    因为这个原因,孤儿院的模式和别的有很大不同。孤儿们吃穿用度都不错,甚至是每人可以拥有一个小房间。除了院长刘丽偶尔会克扣一些,其他条件倒都是很难得。

    刘丽是孩子们经常见到的人,但是所有的孩子都对她亲近不起来。儿童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纯真的眼睛,能轻易地感受得到黑暗和光明,因此也察觉得到刘丽身上的腐朽。

    镇长很重视对孤儿院的管理,每周五都会派下属来这里检查,不过他不清楚这个披着博爱外表的地方不过是别人洗钱的后院罢了,而刘丽便是操纵整个后院的人。

    每个楼层会安排一些管理员来管束这些孤儿,这里的孩子除了每天上课,再就是每天需要做一些规定的打扫等任务。这里的人对他们的教育要求很高,为了证明孤儿院确实对孩子的健康成长起到了非常积极的作用,每天还有既定的课程,因此这里的孩子对文化课以及其他素质教育课程都有一定的基础。

    因为上头将凌乔送来的时候给了交代,一开始对凌乔的管束更严格一些,过了段时间,凌乔一直很平静,刘丽自己的事情也忙的焦头烂额,便也不那么注意了。孙和琪不愿闹出人命,但也反感杀人这种下下策,因此她倒是把凌乔放在这样的地方让他一直待下去,她没给他再回来的机会。

    更何况,她和小城已经渐渐抓住了凌东华这个男人所有的心,这几年他对凌乔的所作所为可谓疏忽,如今,孙和琪倒是不必再多一些顾虑了。

    这一周的周三上的是美术课和书法课,也是最放松的一天。

    凌乔对这些课程没有什么兴趣,他年龄也最大,在凌家虽然几乎足不出户,但是凌东华还是给他请了些私人家教,这些针对低龄儿童的课程让他觉得很是无聊,便翘了课。

    下午的日头不那么毒,他坐在小操场的边上发呆,阳光透入劣质的塑胶跑道,发出难闻的气味,一丝丝侵入四周。

    过了许久,有声音传来,他微微扭头,下了课的小孩正结伴跑向这里,操场的南边有些废弃的铁料,还有些运动器械,从中也可以找着乐子。当一伙人喧闹着从旁经过,凌乔扔掉手中的石灰渣,起身打算回房。

    操场入口处站着一个女孩,她穿着纯白的裙子,一双沉淀着湖水的眼睛静静地望着远处。凌乔目不斜视地从旁走过,有风刮到脸上,风尾混着初夏的慵懒,缓缓划过耳际。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每天除了去听会儿数学课,几乎有半天对凌乔来说都是用来发呆的。他整个人散发的都是令人窒息的死气,无所爱,亦无所求。

    这一天早晨起床,凌乔便感觉嗓子干涩,头部传来阵阵眩晕感,该是感冒了。但是一想到刘丽的嘴脸,凌乔还是坚持着完成了打扫任务。刚刚擦完最后一把椅子,头痛突然加重,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差点直接砸到地上。旁边有个小小的身子靠住了自己。

    凌乔的眼前迷蒙,他看见有个黑洞洞的头伏在他身上,然后便没了知觉。

    有凉气在额头散开,一双小小的手很快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次也是凉凉的,凌乔不自主地靠向那双手。眯了一会儿,神志恢复,凌乔睁开眼睛,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一个浸湿的毛巾坐在一旁。他仔细看了一眼,是那一天见到的那个小女孩,她还穿着那件白色的纺纱裙,面容近看起来更好看一些,眉眼清晰干净。

    动了动身子,他并没开口说话。

    女孩见他醒了,跑下了床铺,从桌子上端来一碗汤。凌乔刚刚看出这应该就是小姑娘的房间,又发现面前多了一碗汤。他低眉看去,是苞谷杏仁汤,是啊,是周五了,难得的福利。

    女孩秀气的眉头轻轻皱着,他想了想望向她的手,果然,端着碗的指尖已经红了。

    他的心突然抽了一瞬,接过碗,他的手足够大,能够把着碗沿,不至于烫手。

    苞谷带点弹性,吃起来也软糯,泡在汤里带着一股纯粹的香味,就像这个女孩子带给人的感觉,清新,特别,有种难言的悸动。

    “谢谢。”自己的声音沙哑难听,凌乔闭了口。女孩笑将起来,眉眼弯弯的,牙齿小巧洁白,干净透彻的气息扑面而来。

    嗓子还是不舒服,身上软绵绵的也不想动,女孩子似乎也没有赶走他的意思,看着他喝完汤,出了门,应该是将碗送去了食堂。回来后她没做别的,坐在黄褐色的木桌前不停地动着铅笔。他侧过头望过去,是今天布置的数学习题,而他从来没有交过作业。

    屋子里有些热,过一会儿女孩便站起来扯一扯黏在腿上的裙摆,不时用本子扇扇脸侧。

    凌乔间歇性地眯眼休息,偶尔朝她的方向看去,有只漂亮的白色飞蛾停在灰暗的窗纱上,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如同一只蝴蝶亲轻吻着她的额头,他闭了闭眼,再睁开,依然如此美好。

    临到晚上睡觉前,女孩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个被单,天气炎热,随便盖着也就睡了。

    凌乔第一次睡在别人的床上,他三岁失母,凌东华也并没有怎么参与他的成长,凌乔对于很多东西是模糊的,他只是感到新奇,有个人在身边。

    是的,新奇极了,他从来都只是一个人,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他几乎日日注目观赏,如今多了个小小的她,也是白色的,但是很鲜活,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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