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和的花节近了,五中也放假一天。最近正是高考复习得正紧张的时候,五中的老师也都直呼可以轻松一下。

    段小敏收拾着手上的备案,随意问道:“陆老师每天有什么打算吗,不如和我们一起去逛街,花节时候肯定少不了惊喜。”

    陆安时停下手上的画笔,抬头看了看窗外,淡淡说道:“不用,我有些事儿。”

    段小敏耸了耸肩,拍了拍身边乔可的肩:“走吧,再不走天都黑了。”

    乔克应声站了起来,挎好包,揽过段小敏的手臂,两人亲密地走了出去。没过几秒,段小敏尖尖的声音钻进陆安时的耳朵,“你看陆安时,说什么有事,一个人天天独来独往,又是单身,能有什么事,我看啊……”

    陆安时安静地收拾画笔,面色如常。段小敏的声音尖亮,她自己也不知道议论别人很容易被听见。陆安时什么也没说,这种议论她听过好多次。

    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天色早就晚了,寒气从脚底渗上来。陆安时裹紧外套,右臂加紧挎包向公寓走。

    打开门也是冰冷一片,陆安时一边拖鞋,一边摸索到了空调遥控板,凉着手指按下开关,过了一会儿渐渐暖和了起来。她脱下外套,走进厨房围上围裙,半个小时后,陆安时端着一碗馄饨坐下。

    吃了几口,突然想起段小敏今天在办公室问包什么饺子,对了,鱼和的花节前一晚是要吃饺子的。手上顿了片刻,陆安时敛眉喝着碗里的热汤。

    从八年前开始,她就再也没吃过饺子了。糖果饺子这种东西,也许是梦里吃过吧。

    吃完饭很快收拾干净,她走进画室画了两笔,心里到底烦闷了起来,索性扔下画笔,洗漱了一番便进了卧室。

    稍微抹了些保湿霜,她拿起手边的镜子照了照。镜子背面的花纹繁复几许,样子是有些年代了。关上灯,陆安时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去,这一觉恍恍惚惚,似乎梦到了什么,又似只是往生苍茫。

    杨迟收到传真的时候没有耽误,直接上网整理了资料后便上到二楼,推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

    房间里,男人站在落地窗前。

    杨迟叫道:“凌总。”

    男人转过身来,看到他手里的东西,接过后走了几步,坐了下来。

    这次的项目是接待一位投资公司,这家公司的总管是位兼职的艺术家,特别喜欢绘画,也是对方这次项目的执行官。

    男人看了看资料,对着桌子上的仙人掌凝神片刻,抬头看向杨迟:“既然这样,那就投其所好吧,我建议在时愿的大展厅里布置些大型的艺术画作,你有别的想法也可以写到策划里,构思好后拿给我看。”

    杨迟应声,接过资料退了出去。

    凌乔长手一伸拿过桌上的仙人掌,这个小东西长得很好,连刺都嫩绿得可爱。

    他用小巧的铁丝轻轻拢了拢土,把花盆拿在手里转动着看了看,又放回了原位。

    周末要去超市购置一些东西带回冬城,陆安时去北街逛了一趟。走过北街的中心广场的拐角,那里有个盲人在卖画赚钱。盲人的笔触虽然难得,但是因为看不见,显然技法还是生涩,画面也有些混乱。陆安时看了会儿,放下手中的东西,和盲人交谈了几句,得到许可后才拿起笔,蘸着仅有的颜料修改。因为小时候习惯用极少的颜料,这会儿也算是得心应手。

    这幅图改完已经好多了,陆安时还帮忙画了一幅山水,旁边有些懂画的人看着惊叹,最终有一个人将这两幅画一起买走。

    拍了拍身上的土,陆安时站起来,她轻轻将手里的钱给了盲人,对方很感激,她也没多停留,道了再见便离开了画摊。

    有个人飞快地追了上来,陆安时警惕地躲了下身子,一扭头,是个西装革履的青年人。

    他递过一张名片,“小姐,你好,我是时愿公司的助理,我叫杨迟,公司想要招一位画手画几张大幅的艺术画作,刚才有行家看出您的技巧特别出色,我想请您接手我们这次的工作。”

    陆安时扫了一眼名片,退了一小步,“不好意思,我可能没有时间。”

    杨迟上前拦了一下,“没关系,小姐,您可以考虑一下,这个半个月内完成就可以,酬金最低二十万,如果最后对方很满意我们可以继续加钱。”

    二十万?陆安时想了想,阿爹因为害怕加重她的负担,一直也不愿跟过来,如果有二十万的话,老人应该顾虑会少一些吧?

    她迟疑了一下,看向杨迟,“我考虑一下,明天我给你答复。”

    第二日,杨迟给她送来了对方的资料,对方的外国头儿很喜欢艺术,特别是美术,而且据说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杨迟没有对画的风格和类型进行约束,陆安时站在原地想了想,既然是四幅画,那就画四季吧,还是画油画,不过要把中国画和油画融合到一起,两者兼顾。

    她目测了一下亚麻布的大小,然后回去进行了大致设计,发了份传真把要用的各种材料和颜料整理了一下,接了这个活儿。

    杨迟将定金打到陆安时的卡上,她愣了愣,又轻轻勾起嘴角。

    陆安时带着老人喜欢吃的小吃回到乡镇时,邻里看见了都热情地跟她打招呼,陆安时也一一回礼。

    门没闩上,陆安时直接碰开,走了进去。

    阿爹就在院子里,袖子卷起正在砍柴火。陆安时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拿过斧头,“阿爹,别忙了,不是说重活请村里人帮忙吗,怎么又自己做?”

    老人看见陆安时很是激动,“小时回来了,来,让阿爹看看,瘦了没?”

    正说着,又想起刚刚砍了柴火,“看阿爹急的,手上都是灰,你一身可干净着呢。”

    陆安时把斧头放下,“阿爹,我给你带了些吃的,咱们先进屋。”她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挽着老人。

    老人进了里屋,拿出电壶向铁盆子里倒了些水,趁着水微烫将手上的灰搓掉,顺便打上了些胰子,将手彻底洗干净。

    “阿爹,上次我看你很喜欢吃我带的南瓜饼,这次我还带了那家的。”陆安时将一个红色的袋子抽出来,“就是放久了不好,没买多少,今晚我们把它解决掉。”

    老人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好啊,你也歇着,别收拾了。”

    陆安时把东西分好类放到灶房,一边做饭一边陪着老人说了会儿话,等饭好了端到桌面上,坐下来开动。

    这家南瓜饼确实做得好,咬在能你不记得了,人家看上你了,这些天明里暗里打听你嘴里香甜软糯,外面的薄饼也很脆,阿爹和自己都挺喜欢的。

    “小时,上次你回来的时候有个小伙子到咱家来,可的情况呢,你看你都二十了,也考虑考虑,谈个男朋友吧。”

    农村谈婚论嫁早,尤其是老人这一辈,都觉得女孩子十七八就应该谈对象了。

    “阿爹,我才二十,还早呢,现在也没喜欢的人,过几年再说吧,”陆安时帮老人夹了几筷子菜,“快吃吧阿爹,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吃过饭,陆安时把餐具和锅都洗好,陪老人出去散步。

    村子后面前半年修了个鱼塘,在旁边还建了些运动器材什么的,围着那里也开了几家农家乐,城里人来得也挺多的。

    阿爹身体不好,农村这地方有些苦,而且老人离自己远也不好照顾,陆安时寻思着怎么跟老人开口。

    鱼池边的石子硌得脚疼,陆安时没有走近,隔着半米看了看,几条锦鲤从假山的缝隙间钻了出来,尾尖很是灵活,倏忽之间游过,水纹从底部浅浅地泛上来。

    还记得那年,她一个人离开顷午,搭着连夜的火车回到了冬城。巧的是,遇到了阿爹。

    至今她还记得那个粉红色的花环,那个花环甚至间接地改变了她的人生,却又带她回到原点。

    她不想回到孤儿院,但万幸的是遇到了阿爹。她由陪着他,换成陪到另一个人身边。

    有石子滚下水池,唤回了她的思绪。

    陆安时陪着老人绕着鱼池走了几圈,夜色更深了,便也回去歇着了。

    第二日一早,陆安时听见咳嗽声,她挣扎着爬起来,到了老人屋子,老人趴在床边,咳嗽声持续了很久,音色有些浑浊。

    陆安时赶忙跑过去,“阿爹,感冒了?”

    “没事儿,老毛病了,没事没事,不用管我,就是个慢性咽炎,有时候会咳嗽,顶大有些恶心。”

    陆安时还是不放心,扶着老人帮他拍着背,“阿爹,实在不行,我们去镇上看看吧。”

    “不花那冤枉钱,不要浪费,就是小毛病。”老人摆摆手。

    陆安时现在总算是抓住机会了,“阿爹,你知道我画画还可以,有个大公司给我了个活,一把可以赚二十万,看这点小病能花几百啊,不如你顺带跟我去呈阳吧。”

    劝了半天,老人还是不愿给她添麻烦,不过好歹答应着去医院。

    问题不大,医生检查了一下,也就是慢性咽炎,开了些药,强调了些忌口的吃食。

    陆安时是下午的班车,陪着老人在镇上多逛了一会儿,才回去收拾了东西准备走。临上车的时候她硬塞给了老人1000块,“阿爹,拿着,想给家里置办的东西也不要省,你家小时现在挣钱了。”

    老人眼圈有些红,连声应着。就是亲孙女几年都不来看自己,哪像她两周就来一回,还带那么多东西。

    回到公寓已经是晚上,陆安时一路上坐得难受,下了车已经是暮色寂寥。回去也没力气做饭,随便切了些水果吃下,看了会儿电视剧,到了点便回了房间。

    从景和酒店缓缓转动的门轴边旋出了两个人影,前面的人一身黑色西装,长身玉立,走路不急不缓,背影疏朗而挺拔,透着股刚劲不折的味道。

    杨迟与男人并肩而行,但还是微微错开了一点。走到停车场的入口处,杨迟微微示意,然后快步走入通道。

    对面是家时兴的ktv,颜料盒里该有的颜色一股脑耷拉在墙上的宣传图上,诡异的入口传来撩拨人心的《痒》,唱歌的人声音柔媚,听了便酥了骨。

    男人立在那,脊背直挺,街灯打在他身上,朦胧难测,侧面勾勒出的棱角尖利却又稍敛锋芒,引得街边走过的女人纷纷侧目。

    杨迟开车出来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他亮了亮车灯,一向警觉的人竟动也不动。杨迟愣了愣,然后按了按喇叭,男人这才抬脚跟上,打开车门坐上了后座。

    很晚了,路上人不多,杨迟把车速放到了一个很舒服的档位。透过后视镜,杨迟观察着男人的神色,竟在那张冷峻的脸上发现了从未有过的落寞。对面的敞篷跑车张扬地晃着车灯,杨迟收回视线闪过那辆车子。

    “很痒。”

    那样甜甜的,撒娇的声音压在他的记忆里,刚刚被那首歌挖了出来。这些年他听过很多女人的声音,有媚到极致的,但是心里却不曾痒过。

    他只想回到那个人面前,捏捏她圆圆的指头,听她软软的声音划过耳际,落在心脏上轻拢慢捻,一切都圆满了。

    好些年了,他已经不再有把握有一天可以找到她。寻找变成了他的执念,只是执念,就这样一直下去也是可以的,直到老,直到死,也是一种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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