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寅双:“……我忘了。”她吐着舌尖一阵憨笑。

    原正扶着门框看着她的小兔眼神蓦地一深,盯着她的舌尖看了看,然后抬眸看向她的眼。

    那闪着莫名光亮的眼,蓦地就令雷寅双心头微微一颤,一种从没有过的不自在,瞬间袭上她的心头。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她微侧了侧身子,歪头看着表情有些奇怪的小兔。

    小兔仍是没吱声,只是看着她眨了一下眼,眼里那有点吓人的亮光便这么不见了。他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然后一扯她的手臂,便拉着她翻上了屋顶。

    白天的时候,小兔曾爬上屋顶,把屋顶的积雪全都清扫干净了。便是傍晚时又落了一点雪珠子,到底还没能堆积起来。不过雷寅双却发现,那屋脊的中央,似有被人坐过的痕迹——因为那里放着块破麻片。仔细辨认,她还能认得出来,那应该是厨房里用来装柴禾的破麻袋。

    想来她以为小兔在屋里时,其实他一直是在这屋顶上坐着的。

    小兔拉着她过去,按着她的肩,让她在那麻片上坐了,他低头又看了她一眼,然后才转身和她并肩坐了。

    雷寅双抬着头,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小兔不爱开口,有心事也不爱跟人说,甚至很少有人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的真实想法,但这却不包括雷寅双。不知为什么,雷寅双总能十分精准地抓住他哪怕最细微的一点情绪起伏。

    这会儿她就能感觉到,小兔不仅有点悲伤,还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怎么了?”她问着他,一边伸手过去,握住小兔的手。

    便是如今小兔的身体已经很好了,再不像刚来时那样常常生病,他的手仍是一如既往地有点凉。

    她将他的两只手都拉过去,捂在自己的掌心里,看着小兔的眼睛道:“你为什么难过?”

    因为刚才王朗提及他的外祖母……

    江苇青总觉得经历刺杀后,他已经心硬如铁,除了曾对他有恩的虎爷雷寅双外,他再不会对任何人有任何牵挂的,却不想,在听到王朗说他外祖母不肯承认他的“死亡”后,他心里竟会那么难受,难受到甚至都承不住眼前大家的欢乐,所以他便逃了出来……

    却不想,还是叫虎爷找了过来。

    他反手握住雷寅双的手,垂眼看着她的手。

    虽然雷寅双武力值很高,可她的手相对于她的武力值来说,却显得格外娇小。只要他摊开掌心,就能将她的手全然包裹在他的掌心里……

    “是……王叔说到太后为那个失踪的世子伤心,叫你想到你的家人了吗?”雷寅双敏锐道。

    江苇青一怔,抬头看向雷寅双。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他和雷寅双应该天生就是双胞胎的,因为她似乎总能摸透他心里一些不肯示人的想法。

    “有……有点吧。”他低声道。

    雷寅双将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抬手摸摸他的脸,同情地道:“总有一天,你能想起来的。”

    江苇青看看她,心头蓦地一酸,干脆一侧身,将头伏在她的膝上。

    刚才席间说到那道大赦令时,许姚爷等人一时还没想到,他却已经想到,有了这个大赦令,他于鸭脚巷的众人便再没之前那么要紧了。当初鸭脚巷收留于他时,就是想着借由他的身份来保全鸭脚巷的众人,所以便是他对虎爷有什么想法,鸭脚巷的人们也乐观其成。毕竟,他的身份于虎爷来说,也是一枚“护身符”。

    而如今赦令一出,他们便再不需要他这枚“护身符”了……以前板牙奶奶就常说,“结亲得讲究个门当户对”,若不需要他来充当那枚“护身符”,他这相对于虎爷高出许多的出身,便显然是他俩之间的障碍了——显然比起他来,李健跟虎爷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同样的出身,同样的背景,以及如今将要成亲的雷爹和花姨……

    雷爹溺爱女儿如命,便是换作他是雷爹,只怕他也宁愿首选李健,而不会选择背景如此复杂的他为婿的……

    还有,镇远侯府……

    “双双姐,小兔,交子时啦,回来吃饺子哟!”

    忽然,街心里响起板牙的叫声。

    “哎!”雷寅双脆脆地答应一声,却并没有急着跳下屋脊,而是扭头看着已经从她膝上抬起头来的小兔。“好点了吗?”她问。

    小兔摇摇头,“再坐会儿。”

    他用力握紧她的手,默默看着小镇夜空中,那爆竹从一星两点,渐渐变成此起彼伏的一片炸响。

    辞旧迎新的爆竹声里,哪怕此时起了风,哪怕天上又开始飘起了雪花,江苇青却觉得,两世以来,这才是他人生中最为完整的一刻——和想在一起的人,静静地坐在一起,仿佛能够就这么坐到地老天荒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第60章 ·捉贼

    第五十四章·捉贼

    雷爹和花姐都不欲大办他们的婚事,便是板牙奶奶坚持,也不过只请了老街上来往密切的几家街坊邻居而已。等正月十三那天,宋家老爷子带着孙辈们躲到宋家别庄上时,雷爹和花姐的亲事早已经结成了。

    当天宋老爷子就提着贺礼登了门,瞪着双眼怒道:“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事先说一声儿?怎的,不拿我们两家当通家之好了怎的?!”又冲姚爷怒道:“别人削尖了脑袋想往我家里钻,你们倒好,老二这一升官,你们倒不打算认我这老朋友了怎的?!”

    却原来,那年宋老爷子好不容易同意放二老爷下场一试,他原以为儿子必不会中的,不想宋二老爷竟中了,虽说差一点点就要滑到三甲榜上,到底仍是个进士老爷。然后二老爷就被分到某个小县里做了一县主簿。所谓“时势造就英雄”,宋家老爷子虽不认为儿子有什么才学,二老爷却正如王朗所说,确实有些才干的。任着主簿的当年,那县里就逢着山洪,偏县令老爷叫那山洪卷走了,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宋家二老爷站出来顶了县令之职,组织上下一心救灾。事后因功升迁,他便顶了那殉职的县令。如此太平了一年不到,不想去岁辖下又闹起水灾。那年山洪过后,二老爷积极督促乡民兴修水利,因此,周围的州县都再次遭了灾,唯独他辖下的县里安然无恙。两厢里一对比,立时便显出二老爷的政绩来,因此年底时,吏部一纸调令,将二老爷调去任了户部主事一职。虽是从六品,升官有限,到底是京官了。

    小小的徐县何时出过这样的“高官”,因此,这升官的消息随着年前最后一份邸报传到县城后,宋家这个年就不曾过得安生。宋老太爷原就是个狷介性情,哪里肯应酬那些听到消息跑来溜须拍马的人,都等不得过完元宵节,便打点行装,带着孙儿孙女们来别庄里躲清闲了。

    说起二老爷,老爷子的语气里虽然还是充满了不屑,那不屑里却多少透出点隐约的自豪来。只是,老爷子一辈子“高瞻远瞩”惯了,如今在他眼里不成器的儿子居然成了京官,这不禁叫老爷子很是一阵忧国忧民,生怕自家“才能有限”的儿子误了国事,负了皇恩……

    他跟姚爷抱怨着种种担忧时,宋大和宋三已经围着雷寅双等人,把家里最近的热闹给众人都说了一遍。宋大带着兴奋嚷嚷道:“我大伯已经派人进京收房子去了,我娘说,等开春路上好走了,我们一家就都要进京去。”

    “收房子?”小静一阵好奇,“你家在京里有房子?”

    宋三笑道:“当年迁都的时候,我爷爷应着朝廷的号召在京都置了所宅子的。只是我家又没个人在京里,那房子不过是一直租给别人住着罢了。那时候我奶奶还在,总说我爷爷这是乱花钱,却再想不到如今竟用上了。听说如今京里是寸土寸金,想在京都置产极不容易的。”

    说着,她一扭身,扑过去抱住雷寅双的胳膊,蹭着她的胳膊不舍道:“我既想着京城的热闹,可又舍不得姐姐们。要是姐姐们能跟我们一起进京就好了。”

    宋二姑娘坐在一旁,带着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高高在上,看了她妹妹一眼,又看看三姐等人。

    如今随着年岁渐长,三姐的脾气也再不像小时候那般犀利暴躁了,便是宋二姑娘的眼神叫她心里起了毛,到底隐忍了不曾说什么失礼的话。

    等宋家人走后,雷寅双一阵奇怪,问着三姐和小静,“今儿宋二的眼怎么不围着健哥儿打转了?”

    三姐和小静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虽说宋二姑娘宋欣瑜跟雷寅双同龄,过了年不过才十二岁。可雷寅双跟她一比,简直就是个孩子。这会儿雷寅双的眼里才开始意识到一点男女的分别,那宋二姑娘却早已经知道操心起自己的婚嫁大事了。

    要说这宋二姑娘,因着出身的关系,自小想法就多。且她又深受她那姨娘的影响,深深认同着她姨娘所谓“女人家虽不能挑自己的出身,却可以借由婚事改变身份地位”的想法,因此,虽然她年纪尚幼,却已经知道该如何替自己的未来谋划了,一双慧眼更是早早就带上了称砣,悄悄衡量着身边出现的各色儿郎们。

    一开始,当李健和小兔出现在她的眼前时,两人的小模样确实曾叫二姑娘动了动心肠的,可她姨娘还有另一句至理名言:“种桃儿不如摘桃儿。”便是冲着二人那上不得台面的出身,就足以叫她压抑下那颗“知慕少艾”的□□了。直到去年秋天,李健以十四岁的幼龄考中秀才……

    宋二姑娘从小就知道,以她这庶出的身份,将来是没办法跟嫡出的三妹妹比肩的,她的婚事最大的可能,就是跟乡绅家里同样庶出的子弟相匹配。便是她运气好,最多也不过嫁个秀才公就到头了,再往上,只怕人家要挑剔她的出身的。如今出来个李健,却是桃儿才刚刚结成,还尚未有人来摘取。最妙的是,近两年来,她爷爷对李健等鸭脚巷的孩子们都有着半师之恩,所以她轻易就能从她爷爷那里知道,李健和小兔都是前途无量的少年,只不过小兔一直无心仕途,不像李健那般“求上进”,而且她爷爷更是断言,这李健将来的成就,断不会低于她那“因一时侥幸才得来个县令之位”的父亲。

    经过一番认真考量,便是有点遗憾的是,李健的模样到底不如雷小兔可人,宋二姑娘仍是决定要伸手去摘了那桃儿。只是,宋二姑娘自恃已是官家女儿,自不可能降低身份去俯就一个客栈少东家的,因此她对李健的态度,却是极具技巧的、于悄然无形中慢慢地改变着——若说她之前在李健面前摆着的,是种凛然不可侵犯的“高岭之花”风姿,那么如今她则是一种“虽有些距离,但你若有心,只要努一点力,也未尝不可摘取”的风中百合般的欲拒还迎。

    只是,她这姿态尚未能够摆出个效果,京里就忽然传来消息,说她父亲竟升官了,且还是京官……原听惯了祖父的贬词,一直相信着父亲必定要终老于县令任上的二姑娘这才惊觉到,原来自家正走在上升的路上,那京里还有一片广阔的天地在等着她……于是,跟着祖父再次回到江河镇上时,二姑娘便又悄悄变身回原来那朵凛然不可侵犯的“高岭之花”了。

    要说鸭脚巷里,除了憨直的小老虎外,几乎人人都是人精。宋二姑娘的这点心路变化,她自以为无人知晓,却不知道早落进了小静等人的眼里。只是,如今小静对自己执着淑女的最高标准,轻易再不肯说别人一句是非的,也约束着三姐不许她再像之前那般口吐恶言,因此,当雷寅双那般问起时,她和三姐都只笑而不答。

    不过雷寅双也不是个真傻的,回头托着腮默默思量了一会儿,她大概也就摸清了二姑娘的想法。

    其实一直以来,雷寅双对众人所鄙视的“妾”都并没什么恶感。她曾跟小兔说:“真正的罪魁祸首是纳妾的男人,干嘛一个个不指责那个男人,倒来为难一个没办法替自己做主的女人?”因此,对于“妾生子”的二姑娘,其实她心里多少也是抱着点同情的——毕竟二姑娘落到如今这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并不是二姑娘本身的责任,不过是她的出身带来的“原罪”而已——可话说回来,便是二姑娘再可怜,她也没个权利把被雷寅双视若亲兄长的李健当盘菜似地挑捡着。小老虎自来就护短,如今想明白宋二的心思,她能高兴才怪!也亏得她不知道二姑娘在心里也曾琢磨过小兔的,不过因着小兔的“不求上进”才没生出别的心思,不然,总认为小兔没个自卫能力的小老虎,还不知道要怎么为她的小兔弟弟出头呢!

    宋二姑娘的那点想头,在鸭脚巷众人眼里就是个笑话,但谁都不曾因此而疏远了宋家。毕竟他们有意交结的,是宋家爽朗没心眼儿的宋大郎和那玲珑剔透的宋三儿,以及那多才多艺又风趣幽默的宋家老太爷。

    宋家人来到江河镇时,正是正月十三。所谓“十三上灯,十八落灯”,便是江河镇前后不过两条街,仍是煞有介事地摆出个灯市来——其实也就是镇上人家自娱自乐,各自在门前扎个花灯争个彩头罢了,和城里那正而八经的灯市自是不能比的。

    但对于宋家人来说,这却是极有野趣的一件事。听着鸭脚巷的孩子们宣传镇子上的灯市,宋家从老到小,人人都起了兴味,于是天刚擦黑,从宋家老太爷起,竟是人手一盏自己画的花灯,全都聚集到了龙川客栈门前。

    宋家人的灯,是庄子上养的篾匠扎的,那画则是宋家太爷画的,因此一拿出手,那份不同俗物的雅致,立时叫雷寅双等人亮了眼。至于雷寅双他们的灯,则和镇子上的孩子们一样,全都是自己动的手。比如小老虎的老虎灯和小兔的兔子灯,便是小兔亲手扎的骨架,雷寅双给糊的纸。若不是那老虎灯头上有个王字,以及那兔灯上贴着对红眼睛,说他俩扎的是两只老鼠怕也有人肯信的。

    雷寅双眼馋着三姑娘手上那猫戏彩蝶的素纸灯笼,三姑娘却眼馋着雷寅双手里那只被她糊得花花绿绿的老虎(鼠)灯。于是二人一阵嘀咕,便各自交换了手里的灯。然后两人便手拉着手儿地在前头领着路,带着后面一串的人马,沿着老街往庙前街上去走百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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