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踏香见有人靠近过来,立时不满地打了个响鼻。天启帝安抚地摸了摸它的鼻子,它这才安静下来。

    这一幕,不禁又把雷寅双的眼给勾了过去。

    她这目不转睛的模样,不由又逗得天启帝微笑了起来。不管这孩子出身如何,可以看得出来,那鬼师把她教养得很好。虽然偶尔也知道对人动点小心眼儿,却是依旧从骨子里透出股天真烂漫的味道来。如今天下承平日久,没了外在的敌患后,朝中各派系间的争斗便愈发的厉害了起来。比起那些勾心斗角,天启帝忽然就觉得,这孩子这样也挺不错。

    于是天启帝微笑着,招手叫过雷寅双,又拉过她的手放在踏香的背上。

    雷寅双先是一阵开心,又是一阵狐疑,然后扭头看向天启帝。看着她那不知掩饰的开心和疑惑,天启帝唇边的微笑不禁更加扩大了一些,拉着她的手在踏香背上摸了两把。雷寅双立时忘了一切,果然开心地弯着眼,在踏香背上一阵上下其手。

    她早注意到了,这匹大黑马的脾气可不好,似乎除了天启帝外,谁都近不得它的身。如今它却乖乖地站在那里任由她摸了个遍,于是雷寅双不禁又是一阵脑洞大开,以为这马儿也跟那狗似的,主人家介绍是朋友的,马儿也会把主人的朋友当朋友看待。

    她正想问一问天启帝是不是这么回事时,忽然就听到天启帝偏头吩咐着人给她也备一匹马。

    雷寅双的眼不由又是一亮——天启帝唇边的笑意则忍不住又扩大了一些。他发现他极爱看这孩子那不加掩饰的欢喜神情,看得他都忍不住跟着开心起来。

    “给我的?!”雷寅双不禁一阵跃跃欲试。

    一旁的王朗听了,赶紧出来拦着她道:“她没骑过马,还是我带着她吧。”

    雷寅双脸上的神采立时灭了下去,噘着下唇道:“我骑过驴的……”

    于是天启帝又发现,不仅她开心的模样逗人,这不高兴的小模样也挺逗人的。

    天启帝就跟发现了什么新玩具的孩子似的,便是高公公那里三催四请,他依旧在那里跟逗猫逗狗似地逗着雷寅双。

    雷寅双又不是真傻,岂能看不出来这“皇帝佬儿”的恶趣味。何况镇子上有着同样恶趣味的叔伯婶娘们可不在少数。雷寅双自小就总被人那么逗着,所以她也算是“斗争经验”丰富了,便是忌讳着那位的身份不敢真甩了脸色,时不时装着个懵懂无知的小孩模样,拿话讽他一讽,她还是能做得到的。

    就这么又过了约两三盏茶的时间,小兔和板牙竟都还没有过来,雷寅双不禁有点担心起来了。听着刚才的哨子声,她觉得小兔离她应该不算远,板牙倒是要稍微远一些的。可都这么一会儿了,小兔怎么说都该已经到了才是,却不知为什么,竟还是没看到他的人影。

    雷寅双哪里知道,小兔可比她精贼多了,听到她的骨哨传来方向不对,小兔立时就提高了警觉,并没有冒冒失失地就这么跟过去,而是小心谨慎地先把自己藏了起来——也亏得这时候那些军士们都在忙着拔营,加上天启帝命令撤了大部分的防卫,才使得他这么轻易就能靠近过来——等他看到那些御林军时,岂还能不知道,他家虎爷怕是又跟他舅舅撞上了……

    他这里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相认,却不想,那林间空地上忽然就乱了起来。

    原来天启帝经不住高公公的再三催促,便翻身上了马,却依旧没有走的意思,而是坐在那马上继续逗着雷寅双说话。

    雷寅双一边胡乱应付着他,一边仍是一副很眼馋的模样打量着那踏香。

    踏香是匹脾气暴躁的大公马,除了主人,平时都不许人靠近它一尺以内的,这会儿有这么个小不点儿老贴近它站着,且还拿一副叫它腻歪地眼神盯着它,便是这会儿主人骑在它的背上,踏香仍是不满地刨了刨蹄子,又打了个响鼻。

    天启帝见它不耐烦,便拨着马头在原地转了个圈,一边继续跟雷寅双说着话。

    话说天启帝拉着雷寅双的手去摸过踏香后,虽然那大黑马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各种不屑,雷寅双却依旧一厢情愿地认定,他们已经是朋友了……好吧,就算还不是朋友,好歹也该算是熟人的。于是,当踏香转过半个身子,拿那块显眼的梅花斑对着雷寅双时,她神使鬼差般地伸手在“朋友”那丰厚的马臀上摸了一把……

    踏香可是匹战马,货真价实的战马。雷寅双的手指才刚轻触到它的臀上,它便敏感地往前一窜,又嘶鸣一声。于是,雷寅双便目瞪口呆地看到,那原本端坐在马背上的大兴皇帝,就这么一下子被甩下了马背……

    不知是谁短短地惊呼了一声。惊呼声里,明明看着已经年近五旬的天启帝却是身手矫健地……就地一个“懒驴打滚”。随着一阵破风之声,在他滚过地面上,竟深深地扎了两支利箭。

    “抓刺客!”

    顿时,四周响起一阵呼喝,只眨眼间,天启帝就被一群身材高大的武士给团团护住,其他人则十分利落地分成几组,一组人马顺着那箭射来的方向追踪过去,一组人马重新组织起防线,另一组人马,则不客气地将几丈以内看着可疑的人全都掀翻在地……

    所以,雷寅双这里还没回得过神来,就已经被人拢肩头抹二背地捆了个结实。

    一旁,王朗和那个倒霉的县太爷,以及徐县上下所有的官僚衙役们,这会儿被那些拿着钢刀的武士们像赶羊一样全都赶到一处,又压着众人在地上趴好。

    就在雷寅双吃惊地张大着嘴,看着空地上这一团混乱时,搜索着林间的两组人马同时发出一阵呼喝。只眨眼间,从两个方向各掠过来一队人马。左侧的大汉腋下夹着板牙,手上还拿着把折断的弓和一只箭筒。而右侧,小兔也叫人以同样的姿势夹在腋下带了过来。这二人唯一的区别,不过是板牙一直在踢打怒骂着,小兔则是自始至终没吭过一声儿。

    汉子随手将小兔和板牙往地上一扔,立时过来几个大汉将他俩和雷寅双一样,死死压实在地上。然后那为首的汉子才拿着那张断弓去回禀天启帝。

    此时天启帝已经在一张马扎上坐了下来。他的周围,屏风似地立着十来个大汉,外头已经先行开拔的人们听到里面动静不对,正纷纷又往林间涌了过来。天启帝却是没搭理那些人,只看着那个上前回话的大汉。

    大汉一边献上缴获的断弓和箭囊,一边瓮声瓮气禀道:“禀主上,人赃俱获。”

    ☆、第67章 ·逸哥儿

    第六十一章·逸哥儿

    高公公将断弓呈给天启帝时,天启帝却是看都不曾看向那只断弓。

    他正一脸阴鸷地盯着雷寅双,努力压抑着心头翻腾着的一片愤怒。

    略过了片刻后,他才意识到,这愤怒竟是一种类似于被背叛的感觉。虽然就在刚才,他还在想着,便是他挺喜欢这孩子的,若那“鬼师”打算拿这孩子的身世做文章,他也不介意掐断故友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丝血脉。

    此时雷寅双被两个军汉按在地上,高高抬起的脸上挂着一目了然的惊诧和呆滞,显然眼前的袭击不在她的意料之内。

    她这神情不禁叫天启帝的怀疑稍稍松动了一下,不过转眼便又沉下眼眸。

    确实也不怪他多疑。他之前是没往那个方向想,如今却是越想越觉得此事处处透着算计。且不说他在江河镇上跟雷寅双是不是真的偶遇,那苗家顶子村的事却确实是这孩子向他提起,他才兴起要上山一看的念头。而之所以选了在这一片林子里扎营,则是底下人听了徐县县令的建议。徐县县令则又是听了王朗的建议……至于闯营的雷寅双,显然再一次做了枚诱饵,所以她才会对他说那么一番话,叫他撤了身边大多数的警卫 ,这才叫那两个小子有了可乘之机。

    ——可见“脑洞”这玩意儿,不是只有雷寅双一个人独有的。

    天启帝眯缝着眼盯着雷寅双时,被人反剪着双手压在地上的江苇青则维持着跟雷寅双一样的姿势,高抬着脑袋,寻找着雷寅双的踪迹。

    许是怕他和板牙会跟雷寅双“串供”,那些军汉并没有将他和板牙跟雷寅双扔在一处,而是单独扔在了一边。

    他抬着头,透过高高的杂草缝隙往四周一阵张望,只眨眼间就看到了不远处被捆成一条僵虫状的雷寅双。这会儿她那纤瘦的身躯正被两个健硕的大汉压在地上,只能高高抬着个脖子,却是又叫他一眼就看到她脖子上缠着的一截白色纱布,以及那因挣扎而渐渐渗出纱布的一抹血痕。

    前世时的江苇青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个霸道任性到目中无人的主儿,如今他这看似好好先生的模样,与其说是他“脱胎换骨”,倒不如说,是因为前世的那点坎坷,和跟在虎爷身边的几年平静生活,叫他渐渐学会了收敛。可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便是换了一世,他仍然还是他,那深入骨髓的傲气和霸道,却是一点儿也不曾变过。如今忽然看到被他细心呵护了多年的小老虎居然被人如此对待,且还在要害处见了血,江苇青只觉得眼前忽地一片血红,若不是身旁一直在大喊大叫着的板牙恰好在这时候被人堵了嘴,他不定也要跟着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不过转眼他就冷静了下来。都不用怎么仔细分析,他就能预料到,只冲着鸭脚巷应天军的背景,不管他们有没有杀王刺驾,一个嫌疑却是再难逃过的了。唯一能救大家的,便只有他了……

    江苇青压抑下满腹的怒气,用力抬起头,看向他那五六年都不曾见过的皇帝舅舅,却因他被人死死按在地上,极目处只能看到一片草地,以及两支斜插在草地上的利箭……

    江苇青这里想着办法脱困时,天启帝却只不感兴趣地扫了被人扔在空地当中的两个男孩一眼,便又扭过头去,盯着雷寅双一阵暗哼。

    当然,他还不至于怀疑这样的计谋是出自这孩子之手。但她的背后,可是站着当年应天军的军师,那赫赫有名的“鬼师”的。而他之所以对“鬼师”那么感兴趣,则是因为此人确实是有才学的,且如今三家争天下的事已经过去了十来年,他很希望能够说服“鬼师”为朝廷效力。却不想……

    许那人心里,始终只愿意效忠于他的故主一人,所以才会偷偷养了故主的这最后一丝血脉……

    这么想着,天启帝看向雷寅双的眼里,渐渐便带上了一丝杀意。

    他眯缝着眼,正准备喝令人去捉拿“鬼师”时,忽然就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高声叫道:“你们都瞎了吗?!那刺驾的箭是什么箭?板牙的弓又是什么弓?他怎么可能射出这样的箭去?!”

    一开始,天启帝还以为开口之人是雷寅双,可雷寅双的声音却是要比这个声音更加清脆一些,且她说话时虽然声调活泼,却总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亲昵感,此人的话语间却是透着一种不容忽视且理所当然地盛气凌人。

    这语调天启帝可一点儿都不陌生。京城的世家子弟,以及他那些儿子女儿们,甚至有些朝廷大员们,只要不是对他,对别人说话时,总带着这么一种不经意地高高在上。

    虽然心里觉得说话之人肯定不是雷寅双,天启帝仍是先看了雷寅双一眼。见她睁大着双眼,一边焦急地摇着头,一边看向那空地上的两个男孩,天启帝这才扭头看向刚才被他忽略过去的那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都是满脸的脏污,那个一直骂骂咧咧的男孩,此时早被人拿破布堵了嘴;另一个男孩则和雷寅双一样,虽然被人压着双肩,却仍努力高抬着头。

    天启帝立时就注意到,这孩子生着一双好眼。那眼白微蓝的大眼睛,蓦地就叫天启帝有种说不清的熟悉之感。

    那压着江苇青的侍卫,原还当他是个乖顺的,如今听他忽然一开口,立时都将手按在了他的头上,将他的脸压进土里,叫还有话未说完的江苇青啃了一嘴的草根泥土。

    便是这样,他仍是高声叫道:“你们不是自诩是沙场上的老兵吗?怎么就不仔细看看那箭?!”

    那“自诩”二字,不由就叫天启帝又眯了眯眼——近身伺候之人都知道,天启帝常爱自谦自己不过是个老兵而已……

    他想了想,却是先放过这一点疑惑,抬眼看向地上那两支险些要了他性命的利箭。

    因他不曾吩咐过,地上的两支箭依旧原样插在地上。一只箭,斜插在一丛及小腿高的乱草旁;另一只,则插在因他滚动而压伏下去的一片野地里。

    之前的遇袭受惊,加上因怀疑自己中了圈套而引发的怒气,叫天启帝一时只顾着生气了。如今听那孩子一嚷嚷,他才总算冷静下来。

    便如他常常自谦的那样,作为一个老兵,冷静下来的他只一眼,就从那两只箭的位置以及形状上看出了许多之前不曾注意到的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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