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贞那天自始至终没说过话,她本来就漂亮,不说话的时候,真像是从画里面走出来。

    眼前的两个人,都和苏秦没有半点情谊。

    她心里乱糟糟的,看见苏玉贞,就像看到了阿爹,当时阿爹还总是担心苏秦欺负她,就对苏秦说:“这是你姐姐,你要好好对她。”

    苏秦不以为然,只能撇撇嘴。

    当初她失踪的时候,连句话都没留下,凭空消失。她可真够狠心。

    她呆呆看着她,两人的眼神在某一个瞬间无比相似。苏秦想起来以前,那时候苏玉贞可喜欢李渊了,每次他们一起玩,苏玉贞总要□□来,阿爹又不让苏秦欺负她,苏秦就只能不情愿的带着她玩,李渊给她做的风筝苏玉贞总要抢过去,她说她也喜欢放风筝。

    她带着苏玉贞玩的时候,总觉得不舒坦,因为苏玉贞总挤兑她,李渊一说她好啦,苏玉贞就把她的糗事公之于众,惹得周施迟都哈哈大笑。

    她还没来得及想其他事,李渊就拉着他的皇后走掉了,他说:“以后日子多的是,不怕没机会见面。到那时候,再好好叙个旧吧。”

    他们来得快,走得也快,走马观花。李渊带她来,无非就是让她知道,他对付她的法子多得是。

    偌大的寝宫冷清清的,苏秦待了一会儿,就耐不住性子了,她考虑了很久,都觉得苏玉贞像是空穴来风,她在这个节骨眼的出现像是个阴谋,可她又想不透。

    窗边的鹦鹉一直叫个不停,春儿捏了一把粮食给它,鹦鹉弯着钩子嘴叼了一粒,衔在嘴里许久才吞下去。苏秦索性不去想了,又重新逗起鹦鹉来。她小时候一直喜欢周施迟家里的鹦鹉,它还会讲话,人一来,它就吱呀吱呀个不停,逗得人们心里乐。

    可后来那鹦鹉死了,这让苏秦觉得惋惜。

    她和鹦鹉玩起来的时候,把苏玉贞的事情忘个干净,她可不介意李渊和苏玉贞的关系,他喜欢她是他的事,他俩想玩到什么程度就让他们玩好了。

    不管李渊是做给自己看也好,还是真想弄出来气候也罢,反正她不想陪他们玩了。她又抓起来一把米,递到鹦鹉胸前,它的羽毛乱糟糟的,看着她就像看着不怀好意的贼,它闪着亮啾啾的眼睛,一偏头,就再不理她了,就算她手里拿着山珍海味,也不理她了。

    苏秦有些生气,连这鹦鹉也不肯给她好脸色。

    她放下手里的粮食,转头看了看春儿,“你去端碗粥来吧,我饿了。”

    春儿穿着湖蓝色的宫装,一双眼睛又大又精神,她说:“娘娘逗这鹦鹉,得耐心点,一莽撞起来,鹦鹉也害怕。”

    她说完就去端粥了,大辫子在背后一甩一甩。

    苏秦趁她出去的片刻,从鹦鹉腿上解下来一张纸条,纸条捆得又细又紧,藏在一半的羽毛里,谁也看不见。当时他找周施迟的时候,春儿也跟着,她看出来周施迟有什么话讲不方便,就示意这只鹦鹉。

    当时她不太明白他的意图,等今天看到苏玉贞的时候,她才蓦地想起来周施迟今天怪异的神色。好像这一切稀奇古怪的事情,总要有一条绳线的牵连,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御膳房离得远,春儿回来还有段时间。

    苏秦急忙摊开纸条,纸条被卷出几道深深的痕印,再加上她手上的汗渍,字体有些模糊了,但还能看得出他想说的内容。

    看完这些,苏秦才明白过来,原来当日的刺客,便是苏玉贞。她费尽心机的进来皇宫,告诉自己阿爹被杀害的事实。如此说来,她还是放不下李渊。她借此离间两人的感情,却阴差阳错被侍卫抓到。李渊一直对她保密,所以她什么都不晓得,但他们玩得把戏,太难懂。

    春儿很快端来一碗糯米稀粥,就着一盘酱菜,这里的生活要比东宫容易,连上饭都这么有效率。

    她装模作样的把纸条掖好,又装模作样吃了几口,说这菜咸那饭淡的,就是不挑好话。

    春儿无奈的站在一旁,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末了,苏秦说:“我想见皇上。”她把手里的汤匙一扔,就站起身来,“我该去哪找他呢?”

    春儿又说:“娘娘不必这么急,皇上最近脾气不好,你也是知道的,这时候您去找他,怕是讨不到好。”

    春儿和云芝就是不一样,云芝可是巴不得她靠近李渊呢。

    苏秦说见就要见,几步就跑出门外,春儿跟着她出去,但一转眼就跑没了影,她有些焦急,四处查看,都没娘娘的影子。

    她一时间慌了神。

    苏秦从春儿那里跑走后,并没有直接去找皇上。她拐了个弯去了御花园,周施迟在那里。他站在万花点缀的丛叶里,几束阳光透过前额的碎发,洒在洁白无瑕的脸上,一瞬间恍若隔世。

    曾有这么个印象,他也是这个姿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背着手,看着远方,目光里衔着察觉不到的哀伤和无奈。她想不起来他那天有没有带笛子,但他带了匕首,他递给她,说了一句她印象深刻的话:“我们,有时候都身不由己。”

    第二天他就西征了,带了十万大军,在边疆镇守,风吹日晒,风餐露宿。时间这样一晃,就是三年。

    眼泪有些情不自禁,但她还是控制好自己情绪,往事是断了线的风筝,就让它飞走吧,执拗着不撒手,那可是件悲哀的事。

    她走到他身边,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施迟说:“建安公主心情烦闷,皇上令我来看看她。”

    苏秦揪下一朵开得正艳的牡丹花,说:“你放心不下她,当初又何必毁掉婚约。若不是你固执,建安公主也不至于这样,心碎了你又来安慰,我看不懂你的居心。”

    周施迟看着她:“我们都应该懂,有些姻缘,明知道不合适,却强行扯成一起,这就像这斑斓的花朵,有些注定只能被别人观赏,却结不出果实,就算结出果实,苦涩得不堪入口。”

    苏秦手里的花蹭到了鼻息间,说道:“这些花朵种下来,就是拿来观赏的,没人指望着能做其他。十全十美的东西太少,有的话,我们也得不到。”

    周施迟已经拿走了她手里的花,他的眼神里有一丝星光,卓卓发亮,“但我们可以自己选择,若下定决心在这宫里,人也会随着等待枯萎,若心还是活的,天涯海角,哪里会没有一点土壤生根?那不像宫里,婚姻的关系不是做给别人看,也不是为了政治或家族的关系,喜欢了,才在一起,没有别的原因。”

    他的话像是风铃,又像是笛声,轻悠悠的飘在耳边,真的好听。她多惊讶,今天,周施迟一点也不一样了,这些话他从来不说,说的不矫情,也不过分煽情。她意识到了,他是在诱她。

    “周将军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他轻轻靠近他,把花朵夹在她的耳边,人像俯冲过来。

    “我以为自己没做过后悔的事情,但我错了,当初幸福离我很近,就在我眼前,可我没胆量去握紧它。现在我觉得它越来越远了,当初的擦肩而过,到如今咫尺天涯,换来我三年时光的戎马生涯,我光宗耀祖了,我平步青云了,可我不幸福,是不是真奇怪。”

    苏秦笑着笑着就哭了,她眼角的泪像颗晶莹的珍珠,光和影盘旋着。

    她的笑容有些难看,是真难看,不假。“为什么我们的想法不一样,害死云芝,我很愧疚了。若那时候我只顾及了自己,我跟你去,你随我走,那死掉的人可不止这些。我本来犯了错,不幸福正常,但周施迟你,不应该和我一样,你要好好活,建功立业,驰骋沙场,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风吹过,裙裾边的花有些摇曳,晃着脑袋,若有所思?

    周施迟觉察到自己犯错,他轻轻哼笑了一声,“是我痴心妄想了,你怨恨我吧,恨我当初抛下了你,恨我对你不管不顾。反正我们三个,从来都是这样,纠缠在一个圈子里,你绊着我,我缠着你,谁也逃脱不掉。就让我们纠缠吧,缠到最后,看谁窒息。”

    苏秦翻起来惆怅,“也许现在,不只是三个,而是四个,缠起来太乱了,乱得看不着内心,我被搞累了,很累。”

    “若你想远离是是非非,从此逍遥自在,你肯找我,我必然带你离开,去哪都行,我放弃我的功业,你放弃你的身份,像三年前那般,再有一次机会,我不会再错过你。”

    苏秦苦笑。“你不必自责,我没有怪谁,也没怨恨谁,我看开了,是我的命,我注定要受着。虽然不知道你的真心,你能这样说,我已经很开心了。”

    周施迟无奈的叹息,“你还是不不信我。”

    艳阳消逝,残阳隐退到山边,留下一圈余红,将云层涂染得层次分明,再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晚霞了,还是在这种心情下。想想,还不算太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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