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教堂第一排的长椅上,抬着头,对着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他的蓝眼睛躲在黑色的墨镜后面,怔怔的发着呆。

    “约书亚是个好人,可惜死的有点惨。”他没有动,只是突兀的说话,声音回荡在凌晨寂静的教堂里,略微有些诡异。

    “我以为他和你一样。”他身边站着一个头发灰白的男人,同样带着墨镜,不同的是墨镜下是一双没有焦点的眸子。

    “不,他是个人类。”他轻轻的摇了摇头,“和他的千千万万的信众一样普通,但这也正是他的伟大之处。”

    灰白头发的男人笑了笑,结束了闲聊:“那个人再次联系了我们,这次他要买我们十二个人,去六盘水。”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盯着自己左手中指上的戒指,男人见他不做声,就接着说:“上次我们偷袭苏家,已经和五大家族还有叶家结怨,这次再帮他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挽回?”他勾勾嘴角反问,“为什么要挽回?咱们是暗地里的影子,不是台面上的政客,有钱就赚才是生意,更何况他们已经兴盛得太久了。”

    男人低沉了语气叹息:“终于还是要变天了么?”

    “说不好,”他轻描淡写,“但第一把火已经烧起来了,咱们做不了火种,扇扇风还是可以的。”

    男人听后耸了耸肩,不置可否,“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密林中的女人,蓝宝石冠冕,白色长发,一盘冷掉的水煎包,落了灰的饭桌,死在大雨中的鸽子,钥匙,绿色小瓶,浸着血的沙盘……我在飞机上一直在做梦,从一个梦境掉进另外一个。我知道那是我前世的人生——我现在更愿意称它为前世,因为那些记忆太模糊了,就像隔了一层薄纱看别人的人生。我只能看见一些朦胧的眼神和表情,或者某个具体的物件比如白色的理石匣子和水纹,甚至我还能看到我自己。我度过的千万年岁月是千万个我,那一个“我”看过来,越过我的肩膀看向我身后,然后或欣喜或羞涩的笑,我不知道自己的脸还有过这样的表情。这一个“我”又回头,我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睛像湖水有熠熠的星光倒映,眉间轻轻一道褶皱,半张着嘴似乎有什么话未说完,那一刻我似乎成了科林斯的西西弗斯,推着名为过去的巨石向山顶进发,在每次以为旅途行将结束的时候回到原点。

    张仲山在得到了小雪的联系方式之后,就带着我和苏让离开了,甚至没有跟席优席雅道别,他拒绝了如意的送行,坚持自己打车去机场,如意只能再次站在路边看着他离开。他在去机场的途中打了几个电话,叶一,小雪,还有一个陌生人,除此之外的那几个未打通的电话,我猜可能的去向应该是阿葵的卫星电话,因为他的态度显得谨慎而充满希冀。

    他跟叶一聊了阿葵队伍的成员、目标还有大概方位,聊了营救的方案,跟小雪笑嘻嘻的调情,阴阳怪气的说着那些逗女孩子开心的话,然后借钱,他没说具体数字,但应该数目不小。最后一个电话很奇怪,他先拨过去等了一会儿就挂断,大概几分钟之后电话重新打回来,他接起来的时候,那种冷漠嘲讽的语气就回来了,我无法从他那寥寥数语中判断出什么,但我能猜到他大概在做一个交易,能救出阿葵的那种交易。

    苏让一直都很安静的坐在我旁边,头发略长,搭在眼睛前面,他就那么垂着头,一副乖顺的样子。这半个月以来他恢复了不少,吃得进质地单一的流质食物,偶尔能连续的睡上几个钟头,也偶尔能够提出一些问题,不过大部分时间还是木讷没有表情。在身体逐渐恢复正常后,张仲山曾半醉着试探他的能力,最后得出结论是,他的能力确实是控制身体周围的温度向低温改变,但范围不是很大,他的皮肤可以保护他在零下四五十度的低温中不受伤害,简单来说,苏让就是一部只能制冷的小功率空调。

    在飞机上我试图询问叶秋葵的情况,但张仲山只是含糊其词的说六盘水是个陷阱,再问,他就只是沉默着摇头,我没有办法,就只能看着坐在我旁边发呆的苏让,或者是闭眼假寐。下飞机的时候,我只觉得一阵热浪袭来,现在已经是五月了,南方的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了,但是我仍然没有换下自己身上的长袖,因为我知道我的身体有多么丑陋。在如意那里的时候,我在浴室的镜子中看到过,那些深色的瘢痕顽固的附着在我的皮肤上,滚烫的热水流过它们也没有感觉,我知道我身体的一部分已经死去了。

    出了机场,张仲山四下扫了一圈,就径直向一个穿花衬衫的肥胖中年人走去,“这次怎么是你?”他笑着问道。

    那个胖子笑得憨厚:“怎么不能是我,”他叹了一口气,做了一个愁苦的表情,“我手下最好的杀手跟别人跑了,我很郁闷,所以决定给自己放个假。”

    张仲山忍俊不禁的点头,很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我听说了,不过你确定六盘水是个度假的好地方?”

    胖子摇摇头摆摆手,“我早就退休啦,这次来只是跟你交接一下,毕竟一次要十二个人还付全款的主顾可不多见,老板要我好好招待你一下。”

    张仲山拍了拍他的肩,“不用啦,时间紧迫,你把人给我,我就要出发了。”

    “随你。”胖子耸耸肩,转身引着我们走到停车场,一辆12人座的gmc就停在靠墙的位置,“全是你的了”,他挑了挑短粗的眉毛。

    张仲山满意的点点头,“谢谢!”

    “谢什么?”胖子嗤笑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应该的。”他又指了指旁边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扔给张仲山一把钥匙,“这个算是附赠,我知道你们来的匆忙。”

    张仲山只能再次笑道:“谢谢!”

    胖子这次没有拒绝张仲山的谢意,只是犹豫着说:“还有,你知道的,我们虽然做的是刀头舐血的生意,但我老板不喜欢伤亡过重,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不是真吃不上饭谁也不会干这个,所以……”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微笑着看着张仲山。

    张仲山拉开车门,郑重的点头,“我知道了。”

    然后我们就再次上了车,张仲山照着叶一发到他手机上的地址,七绕八绕的找路,那辆gmc就不远不近的跟在我们后面。做了几个小时的飞机,本来就有些恶心,接着坐车差点没让我吐出来,我强忍着胸口的呕吐感,终于在我真的吐出来之前,张仲山在一家酒店门前停车了。我赶紧下车,不断的深呼吸用手抚平胸口,等我站定抬头,后面那辆车也停了下来,一个矮个子胡茬男从副驾驶出来,张仲山走过去,与他低声耳语几句,他就点点头,然后从车上拿了一个对讲机扔给张仲山,随后那辆车就离开了。

    张仲山看着那辆车消失在街角,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向酒店里走去,我连忙拉上苏让跟着。进了电梯,他又叹了一口气,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我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其实我早就发现了,他在飞机上就一直很焦虑,开始我以为是因为阿葵,但现在看来,应该是我们即将见到的某个人是他不愿意面对的。

    “没怎么,”他闷声回答,盯着上方跳动的数字,“就是有些烦。”

    到了房间门口,他定定的站了一分多钟,然后无奈的用手搓了搓脸,摆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敲了敲门。门很快就开了,我走进去才发现这是个大套间,非常大,开门的人西装革履,彬彬有礼的把我们往里面引,然后我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

    我几乎在看到那个人的一瞬就确定了他的身份,一丝不苟的白发,俊美清冷的面容,还有翡翠色的眼睛,和岳弥生一模一样。在我们进来的时候,他只是抬眼瞟了一下,随即低头继续看放在膝盖上的书,说不出的倨傲漠然。但张仲山很显然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只是干笑了几声,上前挑眉道:“好久不见,清虚领主。”

    那男人听了张仲山的称呼,微微蹙了蹙眉,站起身看着他,“再长时间不见你们都是老样子,和你们的父亲一样笑里藏刀!”他的声音平静清冽,却带着不怒自威的姿态。“清虚城都不在了,哪里还有什么领主,少在这儿含沙射影的指桑骂槐。”

    张仲山接着干笑:“我可没有,再说这次的事情也不全是阿葵的过错,明明是你自己没看好孩子。”

    果然,这个就是弥生的老爹,弥生跟着阿葵去了六盘水遇险,老爹出来救驾了,看来他们的处境真的很危险,我心里胡思乱想着,却不想弥生老爹瞪了一眼张仲山后,把目光移到我身上。

    “叶秋葵居然真的把你弄出来了,不错嘛。”他打量了我一番,眼睛在我领口处打了个转,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

    我只能转转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好:“呃,还行吧……”

    然后他的眼睛就望向我身后,苏让正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的虚空,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从我们离开沈阳他就是这副样子。弥生老爹的眼神很有些不怀好意,我忍不住把苏让往我身后拽了拽。“他就是那个孩子?”他盯着苏让,突然问道。

    “我们刚把他从苏家救出来,只能带来这里……”张仲山的解释还未说完,就见弥生的老爹隐晦的看了一眼站得最近的一个黑衣人,那黑衣人就突然抽出一把匕首向着苏让的咽喉袭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苏让一掌推开我,同时退步侧身让过匕首,敲腕,夺刀,反刺,动作流畅一气呵成。旁边的人来不及阻止,那个黑衣人的胸口眼看就要多个窟窿,可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苏让的匕首却停在空气中,原来张仲山在那一瞬猛的蹬了一下那人的小腿,把他撂倒了。然后张仲山慢慢的走到苏让面前,慢慢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仔细的观察着他的表情。

    “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苏让似乎有些不高兴,他收回刀,但依然是攻击的姿势,“我可以杀了他,他们所有人。”他的眼睛迅速的在屋里扫视了一圈,每个人都能感到他目光中的寒意。

    张仲山叹了一口气,轻轻的搬过他的脑袋,逼着他看自己的眼睛,“刚才只是一个玩笑,一个……游戏,现在已经结束了。”

    “已经结束了?”苏让认真的重复,“太快了。”他小声嘟囔着,悻悻的收起了攻击的架势。

    弥生的老爹早就闪到一边观战,看到事态平息,微微点头,带着老奸巨猾的味道,“不错,叶秋葵的人已经下了飞机,等他们到了,就出发,你们可以先去拿装备。”他扭头用下巴指着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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