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城西陲的山岗上,是星夜纷呈,消隐着繁花似锦,轻念着如斯往事。此刻的倚项迎风挺立,腮上蓄满被岁月催生的胡楂,世事早已偏离心中所想,自己也已面目全非,他笃定在这纷扰的世间,没有谁能活出一世清浅。

    “君上,灵戒说剑魔等人会逃往桐城。”倚项身后站着相同服饰的罗网五魅,其中的幻术师仓嘉开口说道。

    “灵戒,灵戒!你们有事就去找他吧!”倚项有点怨怼地微怒道。

    “桐城东郊的神离庙府便是泅渊暗道的出口,还是先派铁骑过去守着吧!”始终戴着面纱的观星师如烟出神地望着深邃的夜空,轻声说道。她是罗网五魅中身世最扑朔迷离的人,没有谁看到过她的脸庞,知道她的过去,只能通过她男子般的假音,误将她认作一个男子。

    “如烟,你是兰蛸的人?”倚项错愕地盯着身子瘦俏的如烟。

    “我只是在帮君上做出正确的决定,至少现在我们只能这样。”如烟低下头,死死地盯着手中不停转动着的星轨。倚项朝他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点了点头,山下密密麻麻的离教军在接到命令后,连夜朝桐城奔袭而去。

    莫带着文贤的密笺潜进桐城城主府,普林得知汝南联盟的消息后一脸狂喜,他盯着送信的莫对一旁的普泉说:“全城戒备,死守城门,等待汝南的援兵。”

    “桐城东郊地势险竣,旸谷天险隔断中原,此居高临下以扼要塞,易守难攻,万夫莫开之势。东边不足为虑,更大的威胁可能是从西边突然登陆的鬼蜮大军。”莫望着两人侃侃而道。

    “的确如此,想来建丰便是因此灭绝的。”普泉点了点头。

    “爹,您就镇守旸谷,我带五万精锐铁骑封锁西海岸。”普泉接着说道。

    “鬼蜮军行动迅速,战斗力惊人,不能硬拼,只能智胜。我看还是我去吧!我比较了解他们的作战套路。”莫有点担心地提议道。

    “好好好,听你的,智胜就智胜!”说完普泉提起长剑转身就走了。

    令人费解的是叶城的离教军驻扎在东郊旸谷已三四天时间,却不见动静,意图不明。莫站在高耸的旸谷险峰上,望着旌旗飘飘,思忖良久后便决定派出斥候探明动静。没过多久斥候来报,说是离教军队只将一座残破失修的神离古庙团团围住,似乎在等待什么。莫纳闷起来,难道倚项并没有打桐城的主意,难道那里真的出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带着数百轻骑裹蹄潜去。

    数日之后,零归和子虚推开神龛下的暗格,柔和的阳光刺得两人睁不开眼眸,零归松了口气爬出暗道走向身旁那扇半掩着破烂窗户,顿时吓得目瞪口呆,外面站着黑压压的离教军,银白色的剑戟在旭阳下闪闪发光。

    “直娘贼的倚项这是要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呀!可是他又是怎么知道我们会从这里出来呢?”子虚恶狠狠地望着窗外,骂了句脏话。

    “别急,再看看。”零归冷静地说道。

    领军的千夫长扬着鞭子在神庙前瞎转悠着,时不时朝庙里面瞧上几眼,接着踹开庙门走了进去。子虚拔出匕首准备解决掉此人,却被零归牢牢地抓住手腕,正在此危机时刻,外面似乎出现了一阵骚乱,将千夫长引了出去,两人才松了口气同时看向窗户外面,原来离教军和另一支桐城军队干上了。

    “就是现在,我们趁着混乱逃走。”子虚急促地说道,零归朝他点了点头。

    “抓住那两人者重重有赏!”远处的倚项高高地坐在马上,扬鞭虚指着从神庙中逃出的零归和子虚两人。果然,重赏之下必有死士,那些和桐城军纠缠着的士兵纷纷调转剑锋朝零归冲杀而来,子虚和零归拾起地上的长剑边打边向外围挪去,但零归的眼睛却始终死死地盯着倚项不放。

    “三军听令,誓死救出包围圈里的两人。”莫一眼便认出了零归,立即挥马朝中央冲去,三军将士都视死如归地紧跟身后。

    在莫的全力解救下,子虚纵身跃上马背拉起零归便一路朝桐城狂奔而去,桐城军跟在后面拼命拦截如虎狼追赶而来的离教军,最终在旸谷侧峰上弓弩手的掩护下安全逃进桐城。倚项在一气之下立马向桐城宣战,从叶城开赴的千军万马急驰旸谷腋下,这场大仗在一场意外的诱导下拉开了序幕。

    “莫,你私自带兵出城,知道后果吗?”普林用余光打量着零归和子虚二人,面对微怒地质问道。

    “倚项的敌人就是我们的盟友,难道不是吗?”莫不卑不亢地解释道。

    “是你,让我想想,你叫零归,我们在漂城大草原上见过的!”普林身后的帷幕中走出一位笑容甜美的少女,惊喜地望着零归说道。

    “是,我们见过。”零归也同样地望着她答道。

    “既然是贞儿的朋友,那就先在桐城住下吧!莫跟我去旸谷督战,前线现在很是吃紧。”普林责难的语气缓和了下来,说完话望了一眼莫,转身就走了。紧接着子虚也跟着莫一起赶往旸谷,希望能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做为此次叨扰的回报。

    空旷的大殿内只剩下两人沉默地站着,普贞尴尬地打破了寂静,冲他笑笑说:

    “你跟我来吧!我给你收拾一间寝室。”说完便领着零归朝内院走去。

    “你哥哥普泉没在家吗?”零归跟在身后轻声问道。

    “我哥他去西海岸布置防务去了,可能近期不会回来。”普贞解释道。

    “西海岸需要布置什么防务?战线不是在东边吗?”零归疑惑不解地喃喃着。

    “我听说好像什么鬼蜮军要从海上登陆。”

    “对,我差点忘了,建丰就吃了这个大亏。”零归回想起心萱剑让他看到的那幕。

    转过几道长廊,一排整齐的厢房映入眼帘,随即普贞推开一间空出的房屋,示意零归进去看看。房间不大但很别致,房内日常家具一应俱全,精美的书架代替了寻常世家常有的剑架,桐城指剑派以指为剑理当如此,零归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转过头去看到正拿着鸡毛掸子细心打理书架的普贞,微微出神,仿佛看到一位贤惠的家庭主妇,一种翔实的平淡生活,但这种生活永远都不会是属于他的。

    “你……你没事吧!”普贞望着出神的零归噗嗤一笑。

    “我没事,你先出去吧!我太累了,要好好休息。”

    “那好吧!有什么需求,招呼一声,让下人去办。”普贞笑盈盈地带上了房门。

    零归百无聊赖地在书架前翻看着这些古籍,希望能找到一些关于古钝剑的线索,避免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虽然古籍中不乏关于昙寂在旭琊觉醒的描写,但在关键处却一笔带过,只隐约知道那把心剑诞生初便寄生在宿主心中,首先要探微入秘地懂得自己,才能让心中的力量自然流淌,唤出心剑。零归时常感觉到心脏处一片冰凉,应该就是那把古钝剑的缘故,他想如果把自己的心脏拿出来还能活吗?他摇了摇头甩开这些想不明白的怪事,翻开一册指剑派剑谱,来了兴致便仔细端详起来,有模有样地练了起来,逐渐发现这种训练有助于洞悉自身,也许能打开更多追寻心剑的门路。

    不愧是阳光城,这里能更早地触摸到晨曦,那种微光洒在脸上竟有一种说不出柔软感,痒痒的,仿佛能仰望到那种细微的生之喜悦,孱弱的暖流自体内溯流而上,烘焙着疲倦而无依的心脏。零归在这高耸的山原上紧闭着双眼,他想如果以后能安定下来,他一定会回到这个能更早地看到光明的地方,也许他会在这样的漂泊中迷失方向,在陌生的国度中渺小地死去,无人知晓。

    零归迎着旭阳练起了指剑,阵阵的破风声在身旁呼啸,他感觉到虽然能很快地掌握指剑的形,但始终无法深入指剑的神,似乎这种隔阂是因自己而起,之所以难以跨越就像自己很难战胜自己一样。

    “谁在这偷练指剑呀?”普贞从一旁的草堆后走出,望着零归嗔怪道。

    零归愣了片刻,不知如何以对,只能尴尬地笑笑。

    “这里的日出是最美的,我以前经常来的,但来的次数一多,也就那样失去了新鲜感。”普贞走到崖边伸开双臂,好像是对着渐渐升起红日倾诉。

    “也不全是这样,有些人乐此不疲地沉浸于过往情怀,喜欢旧的器物,喜欢追忆过去的种种;而有的人苦心孤诣地追求着风云变幻,钟情于新的际遇,钟情尝试未知的秘密。”零归转过身去,看着那轮耀眼的圆日。

    “那你属于哪一类人?”普贞回过头来问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类人。”零归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既然想学指剑,不如我来教你吧!”普贞沉静了片刻后,笑嘻嘻地说道,只见她挪动身子,那种熟悉的舞姿映入眼帘,他看出普贞已将神形兼备的指剑融入到罗瓦绝美华丽的剑舞之中,淡紫色的裙袂在鎏光的旭阳中交相辉映,曼妙的身姿已近妖艳,阳光从俊美的脸庞铺洒到白皙的脖颈,这种动人的风姿让零归内心隐隐不安,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喂,你又怎么了?”普贞银玲般的笑声打断了零归的出神。

    “你该不会是让我跟你学跳舞吧!饶了我吧!”零归一本正经地询问道,接着两人开怀大笑起来。

    爽朗的笑声回荡在这片辽阔的峡谷内,两人的身影在阳光下默契地一致,指剑的精髓便渐渐地被零归熟谙于心。

    正值旸谷关隘打的热火朝天,西海岸如莫所料涌来百万噬军,两大战场双管齐下拉开长达半年的拉锯战,东部战场在莫和子虚的得当指挥下将叶城离教军死死地挡在关外,而普林得知西海岸防线被逼紧缩,毅然调走七千步兵和三千弩手共一万兼城支援,但这杯水车薪之助并未缓解西海岸之危,战线从海岸上退缩到咸断山脉,借助有利地形才勉强拦住噬军的长驱直入,但桐城军已成强弩之末,濒临全军覆没的边缘。

    “真没想到这群野兽如此能打,我桐城军根本就不是它们的对手。”普泉衣甲残破,跌跌撞撞地来到军帐。

    “必须要向莫求援,现在汝南的兵马从离军背后偷袭,旸谷关已有很大优势,坚持到莫的援军到来,咸断就能守住。”普林扶起普泉,准备拼死一搏。

    旸谷关方面,子虚接到咸断告急,拿不定主意同莫商讨。

    “等等,现在正值危机存亡时刻,一步走错满盘皆输,让我想想。”莫思忖良久,最后决定先平旸谷再救咸断,不能两头都乱。

    “你立刻赶回咸断,让普林无论如何都要死守三天。”

    “你赶往汝南,让文贤发起最后猛攻。”

    “旸谷将士听令,放弃防守,所有人跟我出去铲平离军,成败在此一举。”莫冷静地发号了几道军令,提起天跃剑冲出营帐。

    战事已到最后时刻,旸谷关的残阳浸染着满目苍夷,第二日的黄昏完全被黑夜所蚕食,这里一片死的寂静,倚项成了莫的俘虏,桐城和汝南的军士躺倒在战场上只剩下粗砺的喘息声,已没有力气去庆贺这场战争的胜利,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残酷的咸断战场。

    “咸断吃紧,我要跟莫和子虚一起到前线支援。”零归对一旁的普贞轻声说。

    “战场生死难料,你还是不要去吧!”普贞愣了愣,转过头去,没有看他。

    “危机存亡,绵薄之力也能起到大作用。”说完,零归拿起一柄铁剑就离开了。

    “你……小心。”待零归的背影已消失在眼前,她才轻微地嘀咕了一声。

    平定旸谷关之后,莫和文贤的军队共十万休整一夜后开赴咸断,西部战场上普泉父子浴血奋战,战士们的尸体一层层塞满咸断山口,整片土地已被染成血红色,骇人的死亡气息笼罩着整个战场,噬军仍然在疯狂地进攻。

    援军的到来鼓舞着战士们的士气,普林和普泉都没有想到援军竟有十万之多,惊讶地问道

    “想到援军最多三四万,仍然无法解围的现状,我的后背都在发凉。没想到竟有三倍之多,那旸谷关怎么办。”普林惊讶地问道。

    “咸断告急,离军压境,阻挡汝南六万精兵,若死守旸谷关,只能派出两万之众前去支援,作用不大反而会削弱东大门的防守,一旦被离军攻破旸谷,其必将据守关隘同汝南军周旋,桐城将成为嘴中鱼肉,咸断拒守就失去了意义。相比置之死地而后生,与汝南两面夹击,以雷电之势消灭离军扫清汝南军进入桐城的阻碍,以两军兵力才能解除咸断危机。”莫在这场战役中开始展露才华,他的智谋和果断惊艳了在场的所有将士,包括普泉父子。普林似乎明白莫在未来会决定整个凉衣的命运,他眼光独到地在心里决定跟随他,也许能改变自身的命运,改变五城的格局,改变凉衣的现状。

    “这里的战斗比我想像的更加残酷,接下来会是场死战,任何人都不能松懈,积极备战!”说完莫又开始盯着地图沉默了下来。

    “莫,那接下来这仗该怎么打?”普林盯着莫问道。

    “吩咐士兵们多准备火箭,噬军的铠甲是油浸过的韧藤,坚硬无比,刀剑难入,用火箭才能克敌致胜。”莫始终望着地图,在上面做着标记。

    “咸断的北面是狼山。”莫喃喃自语道。

    “对,山上还有个巨大的堰塞湖。”普泉在地图上指了指。

    “你说什么?有堰塞湖!”莫惊讶地望着他。

    “好啊!先用火烧再用水淬,就像铸剑一样,消灭噬军。”莫接着兴喜地说道。

    是夜,咸断却被火光照得如同白昼般通明。普贞虽然无法看见,但依然能在斥候的描述中想像得到,她在那片练剑的山原上注视着西边,兀自出神,牵挂如同丝绳爬上心头,缠葛不休。这份多出的牵挂,似乎更能触动她,就像早早的霞光刺入眼眸那般,当她听到狼山湖水倾泻而下淹没大批噬军的消息时,那颗高悬才缓缓放下,似乎胜利已在眼前。

    “噬军溃散后,有大批水生怪物竟从海里爬上岸来,咸断失守,遍地都是尸体啊!”匆匆赶来的斥候摔倒在地,痛苦地说道。

    “我父亲怎么样了?零归他们呢?”普贞身体瘫了下去,恐慌地问道。

    “城主等人退守巨梓,只剩下不到三万兵马。”斥候如实地回答。

    “走,带我去巨梓。”

    海里潜伏的几万浊军是莫万万没想到的,它们是鬼蜮军的第二军种,擅长两栖作战,战斗力比噬军略低,但对人类而言它们都是永不疲倦的死神。

    “眼下只能拼死一战,胜负如何,命由天定。”莫恶狠狠地拔出长剑带头冲出营帐,接着子虚、零归、普林父子、文贤都抽出武器紧跟而去,这场生死之战到了最后命悬一线时刻,没有谁是贪生怕死的孬种,甚至连巨梓的百姓都义愤填膺地参战。一时间,巨梓内所有的男人都跟着莫涌了出来,这里就只剩下一些妇女儿童和年老之辈,战场上杀戮成了唯一的目的,谁都能想到如果他们停下手中挥舞的长剑,那么他们就会成为脚下冰凉的尸体。

    零归不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的死亡,却是第一次沾染这么多的鲜血,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恐慌和惧怕,因为他知道他面对的是一群有人形而没有人性的怪物,他在用剑的力量消灭邪恶,用滚烫的鲜血洗刷人间正道。此时此刻,他似乎明白自己的内心,惧怕死亡的过去只是在善恶中的游移,在真正的大是大非面前不仅要做出决定,而且要坚定不移。他似乎开始触摸到自己那未知的前路,一条用鲜血和力量铺开的人间正道,并下定决心矢志不渝地向前走去,将牺牲抛在脑后。顿时,他的心脏开始剧烈颤抖,那种拉扯血管的痛楚渗入骨髓,耳朵翁鸣作响,眼眸里迸射出骇人的蓝光,那把黧黑而平钝的古钝剑从心脏处破体而出,急速旋转着发出挣脱束缚后的第一声嘹亮轰鸣。零归此时披头散发,鲜血垢面,但依然决绝地紧握着那把狂暴的古钝剑,古钝一阵叫嚣欲睁脱而去,却被零归牢牢地抓住坚定不移,身子在巨风中岿然不动。如果不能在此刻战胜自己,那么在未来自己就有可能变成第二个昙寂,子虚察觉到零归的变化,连忙赶了过去准备拉住他的手婉,却被一股巨大的推力掀飞而去,只见零归镇定地握着古钝像一尊死神冲进浊军中,无人可挡。周围的兵马似乎受到一种强大的影响,纷纷像中了邪似地向前冲去,战局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开始扭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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