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拼命跑。

    眼前似乎有一丝光亮,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我只要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叫骂声追上来,她惊恐的想,不能被追上啊。好像她能抓住的只有那一点光,好像赶上了那光,就能随它一起飞走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就是这么跟救命恩人说话的吗?”男子的声音就如他的面容一样温润如玉,似朗月清风一般拥入人怀。

    小女孩红了脸,“谁…….谁要你救我的,你不搭理我我一样活得下去。”

    “倔强的小丫头。”男子温和地笑笑,捏了捏她的小脸,“你这么可爱,怎么舍得教你掉到贼窝里呢。”

    她悻悻地推开了男人的手。她被人骗到了青楼里,想方设法地逃出来屡屡失败,此后被毒打一顿又一顿。最后一次遇到了他,不知为何她就跑向了他,他将她护到身后,出了一百两将她赎了出来。

    那一刻她跑向他,只是因为在花红缭乱中陡然瞥见了一张清澈的俊颜,只是因为躲在这个男人身后只觉得很温暖,像是什么都不用害怕了一样。

    她支支吾吾地问道,“我从现在开始当你丫鬟,多少年能还清你的银子。”

    他笑着揉揉她瘦瘦的脸,“我不差丫鬟,自然你这么小的丫鬟什么都做不了。”

    “谁说的。”她不服气地嘟起了嘴,“大人能做得活我也不差。”

    “丫鬟是最低贱的活,你眼睛里透着慧光,当丫鬟太糟蹋你了,这样吧,我给你请个师傅,他教你东西,你一定要学好,学好了替我办事就当你还债了怎么样?”

    “好。“她伸出手想和他拉钩钩约定,他笑着应允,大手指贴着小手指,女孩的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芒。她第一次感觉到有人尊重她,还是一个这么高贵这么好看的男人。五岁的时候弟弟被马车轧伤,娘亲为了请大夫把她卖给一家相对富足的农家当童养媳,但是弟弟还是死了,过了三年村里发了大灾荒,饿死了很多人,流离途中她和她并不想承认的夫家失散了,又见到了亲生爹娘,随后爹爹抢东西吃的时候被打死,娘亲得了伤寒死了。分不清那时她心里到底是伤心多一点还是单纯的惊恐多一点,也分不清她到底是不是爱她的弟弟。弟弟从小是家里的宝,她则干所有的苦活,哪怕她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孩子。弟弟出了事,爹娘很快选择舍弃她。那个夫家对她还算不错的,可是她觉得并不是白来的,她做事又好又快,就那样她觉得也够养活自己了,何况她长大了就要贴给他家当媳妇生孩子。

    她一直都是这样卑贱低微的,不经意间把自己武装成一个刺猬。或者命运就如此,刺猬一样的她拒绝逃离了很多的善心,错过了随之很多种命运,最后她相信了这个如芝兰玉树一般的男子,选择了这一种命运。

    不久之后她就知道他是当朝安辽王,十七岁继承王位,少年才俊,赫赫有名。那时的她,只是藏在阴影处一个瘦弱的小丫头。师傅教授的武艺,每一样她都学得很认真,而且她确实聪敏,天资甚好。十二岁的时候,她替他完成第一桩任务。

    他说一次就够还债了。她回答道自己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而且习惯了这里。

    即使是杀人。

    那是约定之后他第一次来看她。她恋恋不舍地贪看着他,他却没有多看她一丝一毫。

    他说,那好,你只需继续学,我给你再换个师傅。除此,再无旁话。

    那天,他一袭红袍刺得她眼里也是一片血。那天他成亲,迎娶端阳嫡公主,云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整个云都笼罩在一片红色中,她在红色的阴影处,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只是,不要离开他,她离不开他。或许这份依恋的感情就是从她躲在他身后开始的,只一眼,就沉进了漩涡。或许,她本就说不清。

    她主动去学使毒的功夫,跟她一样的弟子没有人想学,因为总会伤及自身。她愿意学,而且一定要学好,因为他会需要的。她要是最有用的人,这样,也许会多见他一面。

    她学到第三个月的时候,身上就起了红疹,师父面无表情地把她沉进药浴里,像千万条毒蛇在啃噬身体一般,听着她一声比一声低的惨叫声,师父拂袖离去,留下一句,“若你熬得过去,功力自将大有进益。熬不过去,你今日就死在这儿吧。”

    她痛苦地抓着木盆的边缘,意识一次次模糊。“王爷,王爷。”也不知道有的时候她喊的是不是自己。一遍遍努力在虚幻的知觉中忆起他的模样,每一次坠入无边的黑暗中,都会因为看不见他霎时惊醒。她又有多久没见着他了,这一次她死了,就是永远见不着他了。黄泉路上,她又该往何处去,世间有谁会为她的死哭一哭,九泉之下,她的亲人也不见得在等她。何况,她叫慎夕岚,小时候那无关紧要的名字已经被她抹去了。再没有人会知道那个显得像多余不要的旧名,而慎夕岚,是活在阴影处的人。就算是她杀死的人,也不会等着在阴间与她报仇,因为,这几乎是个不存在的人。

    眼前又是一片漆黑,她微弱地想到自己还活着,再复清明时,她发现自己浑身裹着白色的纱布。师父只一句:“很好,你活着。”她看不见,但她想师父说这话时是一样的面无表情。

    像是所有的骨头都被拆过重组一般,嘴唇翕动着,最终一句话没说,她说不出来。这一躺是半年多,每日只能进些白米粥。起初她的手指只能轻微地抖动,一直是有人在一口一口喂她,小心翼翼地。她的双眼被蒙上白纱,想必撕下来两个血疤一定会把人吓跑的。那个人在她眼睛复原,能下床走动后,就再没出现了。

    她木木的照着镜子,看着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脸,想纱布拆下来后,她会是怎样不人不鬼的模样。那样的她,更不会出现在王爷面前了。她在羡慕端阳嫡公主,生在皇家的她皮肤白皙,貌美动人,而她就一张普普通通的脸,几分清秀,面色却总是发黄。只有那样漂亮的女人才配得上王爷,而她呢?她唯一的奢求就是能日日见他。若何他养的其它暗卫别无二致,她又有什么资格能见他呢?她渐渐想明白,他能在意她的,就只有她能为他做多少事。那样的话,她必须成为最优秀的那个。

    她选了最极端的方式,她亲手去触碰那些毒蛇毒虫,嘶地一下就会被咬一口。连所谓的师父也是站在一旁指导而已。师父只通卷籍,从未试过。她当的不是徒弟,是试验品。

    只有一个人的日日夜夜,她的泪早在那些时候流尽了,干涸刺痛的眼睛,挣扎着看着晨昏交替。初霞照进了阳光,落日拉长了漂零的影子。

    ……

    慎夕岚推开窗,月儿半隐于云后,幽幽的笛声缭绕云间,绮叠萦散,又一泓清水一样飘离流动。她合上眼,细羽般清亮的睫毛柔柔落下,知是何人曲,知是何人心。亦幻亦真的笛声已经陪了她太多年了,总感觉是在她的脑袋里吹响的,从她进王府的第一天起。她朦朦胧胧地想着,是不是有一天这声音停了我的生命也就跟着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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