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上的奏折已经少了一半,穆脩看着两边一样高的奏章,顺手拿起一旁的茶杯,可刚凑到嘴边的水,穆脩连抿都未抿便又放回原处。

    穆脩抬起头,望着在殿内站得笔直的宋长风,突然想起昨日夜晚,他递了令牌进宫,让请御医一事。“宋爱卿。”

    宋长风跨出一步,走到殿中央,单膝下跪,躬身道:“微臣在!”

    “听说,于将军病了?”

    宋长风抬起头飞快的瞥了穆脩一眼,见他脸色如常,似乎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

    “朕许久未去将军府了,择日不如撞日,正好今日天气不错,不如去于将军府上吃午膳?”

    殿外淅淅沥沥的雨滴敲打在人心,如珠帘穿玉般的雨帘就近在眼前,可偏偏穆脩却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是。”宋长风心中苦笑,他还能说什么?

    “那,咱们照旧,微服出去。”未等宋长风应答,穆脩已经起身,进入内殿。

    再次出现时,穆脩已经换了一套衣裳,不在是帝皇身上穿戴的龙袍,而是一套普普通通的玄色锦衣。

    穆离在传是楼处看见穆脩时,眼前随即一亮,好一副端庄公子俏模样。

    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只一眼,穆离心中便叹念,当年那个脚步不稳,跌跌撞撞追着她战马跑的小男孩如今已是个大男孩了。

    当穆脩在传是楼听到穆离给三个坐得歪歪扭扭的人讲经卷的声音时,却是这番心思。

    修长而优美的手指不松不紧的握着一卷竹简,长长的睫毛在那心型脸上,形成了诱惑的弧度。人随音而动,偶尔抬起的头,让人呼吸一紧,好一张翩若惊鸿的脸!只是那双眼中忽闪而逝的某中东西,让人抓不住,却想窥视,不知不觉间人已经被吸引,与音与人,一同沉醉。

    “善为国者,天下下我高,天下轻我重,天下多我寡。经商之道,无出利益二字。可如何牟利,左右不过时机而已。”

    “贤人君子,将立天下之功,成天下之名,非遇其时,曷由致之哉?若有时机,不懂机变,却是万万不能。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这却不是机变,权且只能当做是顺则。”

    “先生,何为机变?”穆离说了那么多,清风是没有听懂几句,可是清风却是想知道机变是什么?

    一直站在传是楼外的穆脩其实也想问一句何为机变,不过清风提前问了出来,就免了他突然出声的尴尬了。

    “机变啊……”穆离低着头望着手中的竹简,仔细的琢磨那两个字。“不过因势利导而已。”

    清风又问:“怎么导?”

    穆离听完清风的问题后,一直落在竹简上的目光突然转移到清风的身上,一双如水墨般的眉眼一直盯着清风。

    犹如幽深黑暗的无底洞一般,差点将对面之人的三魂七魄都吸了进去。禁锢着对面之刃的灵魂,使得他无法不屈服。

    清风一见穆离盯着他看,心道一声不好!未等他有所动作,穆离手中的竹简便已脱手而出,直击清风脑门。

    眼见那竹简要砸到自己的脑门,清风急急将身体往后倒去,这才堪堪躲过一劫。

    那竹简砸在清风身后的墙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一直沉睡的于信被突然惊醒,而于子安则是被这突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不过好在,他并不是胆小之辈,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拉起迷糊当中的于信,跑到了穆离身后。

    “九,九,九弟,是因为我睡觉吗?”于信望着穆离的背影,有些后怕的咽了咽口水。

    见穆离不答他,于信一颗心更加燥乱不堪,打架会死人的,他是不是就要被打死了?好可怕啊,怎么办?于信哭丧着一张脸求助似地望着于子安。

    其实于子安很想跟于信说这只是穆离的授课方式,习惯就好了。一言不合就动手什么的,太正常不过了。

    穆离看着一直保持着仰身动作的清风,不由得一笑,以为不起来就打不到了吗?

    穆离瞬间抬脚勾起一旁的书案,而后用力一甩,只见那书案由上而下,朝着清风的书案就要砸下去。

    清风不得已,立马抬脚将自己身上的书案往上一送,两张书案就这样在半空中交汇,霎时间被砸了个粉碎。

    而清风也因此脱离刚才坐着的那一隅,逃到了一侧,一双眼紧张的盯着穆离。

    穆离自然也不会令清风失望,书案没有用,自然会有有用的东西出现。随手抄起一坛子酒往清风身前一丢。

    似乎是早已想到清风可以躲过那一坛子酒,穆离看准清风躲开的方向,紧接着而来就是一支蘸满墨汁的笔,犹如一把尖锐的匕首,从清风耳边划过。最后直直的插在了清风背后紧贴着的墙壁之内。

    清风斜着眼,望着与自己耳朵平齐的笔杆,若真是匕首,若先生来真的,他此刻焉有命活?

    “因势利导。”穆离看着还定在原处,一动不动的清风,“以你的功夫,在竹简砸过去的哪一个瞬间,你完全不必躲藏。顺理而举易为力,背时而动难为功。”

    果然不是所有人都是天生的谋士,生或死,无或全部,没有人敢赌。只要有一丝可以活命的机会,大部分都是不会放弃的吧!

    随后穆离有说道:“机变随物宜,妙道贯未然。你三岁习武至今已有十五年,能有今日之变化实属难得,只是为何要躲?”

    清风的余光一直落在耳后那插在墙壁上的狼毫笔上,心有余悸的他,对于穆离的问话,实在是有些苦恼,“不躲我打不过你啊。”

    清风话音一落,他双眼一直游离在穆离周边,就是不敢直视于她,不知是胆怯,还是害怕穆离的责难。

    “事有便宜而不拘常制,谋有奇诡而不循众情。你到底还是缺少机变。”突然想到什么的穆离,话音一转,“不过也罢……如你今日这般,甚好。”

    穆离脸上明明是笑着的,就连那黑如浓墨的瞳孔都带着淡淡的笑意,但不知为何,清风就是觉得今日的她有些奇怪。

    好像穆离今日说的所有话都是话中有话,清风在想,穆离今日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不是在跟他说?

    还有就是,“先生,我为何要学这些?”

    穆离突然顺了一口气,她转身看着一直站在她身后的两个人,而后又将头偏转过去,视线正好落在外头穆脩身上,穆离对着穆脩淡淡一笑,话却是对清风说的,“日子过得有些无趣了,我想教,不可以吗?”

    于信顺着穆离的视线望去,落入眼帘的正巧是时常来于府上找于谨学习武艺的穆脩,对于穆脩这个人,于信还是有些印象的,只是都是不怎么好的记忆而已。

    “你怎么又来了?不是不让你来我家吗?你走,你走,快点走。”于信赶苍蝇似的赶着穆脩。

    穆脩却是没有要走的打算,反而越过于信,走到穆离跟前,对着穆离作揖道:“在下禾悠……”

    未等穆脩将话说完,于信立马跳出来拆穿穆脩道:“你骗人,你明明就是叫做穆脩。”

    穆脩怎么样也料不到于信会来这么一手,当众说谎,还被一傻子拆穿,那种滋味,简直比吃了一斤盐,还让人齁得慌。

    “穆脩,先生,那不是……”你说的那个跟我一样大的弟弟的名字吗?那么眼前的这个就是那个皇帝?

    相对于穆脩的局促,穆离反倒是坦荡直面,她对着穆脩作揖道:“于尘,见过贵人。”

    穆脩一听于尘这个名字,就起了好奇心,他想见于尘很久了。“你就是于尘?”穆脩又转头望着清风,“那他就是清风了?”

    果然气质非凡,一看就与寻常人等不一样。

    “你……”清风一听穆脩认识他,原本平静的心湖,立马就波荡起来了,“先生……”

    “无事,”穆离一面安抚着清风,一面抬手邀请穆脩入座,“贵人,请。”虽然传是楼已经被穆离给破坏得差不多了。

    清风好歹在穆离身边待了数十年,很多时候,从穆离的神情当中就知道穆离要做什么,故而很快的他便拉着于信与于子安两人出去了。整座传是楼内就留了穆离与穆脩两人。

    而外头,清风根本就不担心有人会偷听,穆离背后有多少人,他不清楚,但是他明白,当穆脩踏进传是楼范围内时,便已经被穆离的人给盯上了。

    对于于尘这个名字,穆脩第一次是从宋长风处听来的,再而就是卢书白查到的讯息,穆脩一直很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然能将整个大周朝堂玩弄于鼓掌之间,“你是于尘?”

    穆离倒也不避讳,“是。”是于尘也好,不是于尘也罢,不过一个称呼罢了,百年归后,谁能记得住谁?

    看到穆离如此坦白,穆脩对于眼前之人的兴趣更加大了,刚才的那一段教学,穆脩可与清风不一样,穆离讲的是什么东西,穆脩一下子就明白了,而且此刻仍在震惊当中,无法平复。

    “恐怕不止于尘这个名字吧?”

    穆离依旧回道:“是。”

    对于穆离的回答,穆脩显然是不满意的,他拧着一双剑眉,问道:““你到底是谁?”

    穆离笑道:“也许是张三,也许是李四,称呼罢了,我不在乎,你在乎吗?”

    穆脩一直盯着穆离的眼睛看,也不会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就是想从穆离的眼中看出点什么波动来,可惜什么都没有看到。“你是个奇人,也是个怪人。不过,不管你目的如何,也不管你是谁的人,但凡染指大周江山的人,都要用命来偿。”

    想来穆脩手上也不是完全没有人与势力,只怕是势力不大,还不到暴露的时候,不然穆脩刚才的那一番话,从何而来?“想要我命的人很多,很多。我很想试试,偿命是什么滋味。可惜,他们从来不等我偿命,就去阎罗殿报道了。”

    穆离的话,穆脩不可置否,“你果然很奇怪!”

    穆离看着穆脩,有些好笑的说道:“你是第一个说我奇怪的人。”

    “你经商缺银子吗?”穆脩越看穆离,越觉得穆离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要是能收为己用最好不过,若是不可以,至少也不能让自己成为她的目标。

    “你有银子?”

    面对穆离的提问,穆脩一脸的无奈,“没有。”身为一个皇帝,没有一点银子,这点可悲吗?不算可悲吧!

    穆离可以算是穆脩的启蒙先生,故而穆脩一切的作为,多少带着点穆离的风格,只是可惜,火候不足。还有待提高加强。“想要跟我交易可以,我缺个学生,听我讲话的学生,上课不睡觉,不动手的学生。”

    “成交!”

    随着穆脩的话音落下的,不仅仅是成交二字,而是穆离在这长安城谋略布局的更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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