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寒食节,天气才算真正的热起来。柳芽抽新,桃花吐蕊,点染了繁华的大盛皇都,使这本就国泰民安的兴隆盛世更添了一抹盎然的生机。

    天气晴朗温和,暖风熏面。大盛朝民风开放,只见这春日里男男女女,都换了轻薄的春衫,一时间,相偕出游的,往来行商的,车辆纷纷人马簇簇,皆徜徉在这大盛皇都繁华的街道上。若是此时有人登上附近的山顶向下俯瞰就会发现,皇都内城中皇宫的不远处有一片按八卦布置的呈千瓣莲花型的宅邸,这边是绵延了数百年的世家大族夏氏的宅子。

    大盛的皇都经历了数百年的沧桑,也见证了数十个王朝的更迭。而夏氏的宅邸,似乎从有了这个皇都起就存在了。这座位于皇都的宅邸,主要住了夏氏现任的宗主一脉。

    夏氏的宗主、老祖宗、族中有威望和议事权利的老太爷们的住处以及祠堂都位于莲花的中心位置。各房老爷和各房少爷的院子则是间隔环绕在主院呈外一层花瓣状而建。再外一层的院落则是旁系每年来祭祖时暂住或是招待贵客的,最后两层院落便是住着各院大管事,大夫,或是依附夏氏的幕僚谋士。

    此时这座莲花状宅邸中心处的一间书房内,夏氏的现任宗主夏延端坐在黄花梨的官帽椅上。书房正中雕着飞禽走兽祥云纹样的三足黄铜鼎炉中焚着未经加工的沉香木块。

    “看来沐康平也是站在太子这边了。”夏延已年近五十,虽然眼角眉梢已爬上了岁月的纹路,但是仍然精神矍铄,面色从容温文,自有一股醇厚威严的气度。

    “博容为人正直朴重,有勇有谋。太子之位乃是正统,他自然不会弃主择次。”夏衡着一袭素白的长袍,更显得他容色淡漠。

    夏延缓缓点头,略一沉思接着说道:“只是当今太子喜爱奢侈且好美色,为皇后所不喜啊。三皇子聂修悦作风简朴,不好声色,最受皇后宠爱。现今的皇后个性严正,于天下纷乱之时全力支持文景帝平复叛乱统一天下。文景帝对她又爱又敬,几乎言听计从。且皇后背后的娘家墨氏乃前朝贵族,于文景帝起兵时全力拥护,为文景帝夺取天下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如果皇后厌恶太子,执意改立三皇子的话,我想皇帝不免也会改变心意。”

    “太子个性率真不拘小节,所以才会有一两错处为人诟病,但是他敏而好学,个性敦厚,且当今帝后重视嫡长,应该不会轻易动摇太子之位。三皇子为人谦恭谨慎,礼贤下士,朝野上下多有赞誉,且后院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正妃元氏。一个如此完美之人,若不是无欲无求,那么就是所求甚大!”夏衡声音清冷听不出情绪,说起如今朝野之事,帝位之争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若是三皇子所求乃是皇位,如今的韬光养晦当真是心思深沉,那此人真是不容小觑。”夏衡复又说道。

    良久,只听上面的夏延长叹一声:“夏氏绵延数百年,本不欲参与朝堂之事,奈何先祖与聂氏有约在先。如今既是聂氏天下,你又为太子老师,想必想要辅佐之人也是属意太子的。既已如此,你就好好辅佐聂修勇登上皇位吧。”

    “是,父亲。”夏衡起身,向着夏延恭敬一礼,复又说道:“父亲若无事,夏衡便告退了。”

    夏延似乎还想再和儿子说些什么,嗫嚅数次,终是什么也没说,只得点点头挥手让其下去了。

    夏衡转身,声音淡远缥缈:“儿子自出仕以后,一言一行再无自己心意,只是夏氏履行前约之木偶,亦无属意之谈,唯皇命尔。”

    开门处阳光照了进来,微风带起了夏衡素白的衣角,因背着光修长的身影一时间有些模糊。夏衡缓步走了出去,凛凛身姿晦暗不明。夏延望着夏衡的身影直到消失,面色黯然。

    夏氏之所以绵延数百年,皆因族中子弟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所做之事,并不一味局于孔孟之道,走仕途经济。数百年下来,夏氏宗族兴旺,各支枝繁叶茂,子孙遍布各业各有所长,因着见识开阔族中子弟大多厌弃官场。只因祖先与聂氏的约定不可背弃,只好由宗主所在一房选出嫡子践行前约出仕朝堂之上。到了夏延为宗主这一代,只有长子夏幽与次子夏衡两个嫡子。长子夏幽先天不足,有气喘之症,这出仕之人夏延便只好选了夏衡。

    夏衡自幼性格随性,喜欢寄情于山水书画之间,出仕为官就如同茧壳缚住了振翅的蝴蝶,他又如何快乐得起来。

    作为宗主自然要担起整个夏氏家族的责任,作为父亲对孩子的亏欠夏延却不知该如何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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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衡喜静,住的宁致苑所处清幽雅静,周围只遍植翠竹,苑中挖了一汪小池,未植荷花只漂着几片野萍。伺候的下人也不多,只那么几个,更显得院落清冷寥落。

    夏衡外出或下朝回来总是先去外院的书房坐一坐。今日与父亲谈完事情,他也照例先回了书房,刚一坐定,一个身穿淡粉色撒花荷叶裙,头上插了支堆花玛瑙簪的娇俏丫鬟便捧着刚备好的热茶推门而入。

    夏衡手中正拿了一个府中门客刚刚递来的贴子细细看着,听见响动也未抬头。那丫鬟见夏衡并未出声要茶,便将茶盅轻轻搁在他手边能拿到的位置。又见夏衡也未立刻让她退下,心中一喜,默默退至角落,一双眼睛只痴痴看着夏衡侧颜,眸中情意无限。

    十年前,夏衡二十岁,少年英才被文景帝选为兰陵公主驸马,只是公主红颜薄命未及成婚便香消玉损。之后夏衡再未娶妻,如此过了三五年,夏衡的母亲见儿子身边连个伺候的人也无,便做主将身边的大丫鬟叫绘春的给了夏衡做通房。

    绘春在得知自己被夫人给了二爷时,心中欣喜万分,不仅仅因为夏衡身份尊贵,更是因为他人才翩翩,少年时便是不少京都闺秀的梦中人。想到自己做了二爷的房里人,能日日夜夜伴在这样神仙般的人物身边,那一颗芳心早已都系在了夏衡身上,再容不下旁的。只是夏衡对她十分冷淡,即使夜里偶尔招她侍奉也无半点温存,仿佛她只是个物件,那墨玉似的眸子里尽是冷漠。绘春那初时的欢喜憧憬仿佛被兜头浇了盆冷水,心凉了大半。

    如此过了大半年,绘春隐隐觉得二爷将她收了房也只是遵从夫人之命,二爷心中对自己无半点喜欢,更谈不上情意二字。恰逢一日她去夫人的院子里找旧日姐妹寻个花样,正好见到夏衡在夫人房中尽孝,她近前侧耳,听到夫人与二爷说起子嗣一事。果然到了晚间,夏衡便将她招了来,自此那心中的猜测也应了验。绘春心中不免伤心难过,但是转念一想,这院子里众多丫鬟只有自己做了二爷的近身人,若是拢不住心留住人也是好的,待生得一男半女,有了名分,总有一份荣华可享。只是又过了大半年夫人因病辞世,夏衡便似再不需要应付一般,再也没招她近身伺候,她也只做回一般大丫鬟的活计。

    绘春虽长得身姿柔弱,楚楚可怜,但是生性好强。想着夏衡虽不再要她伺候,但是近几年也未再收别的通房,心中不免存了一分希望,又想着以后若娶了正房奶奶,那奶奶便是装着贤惠也要予自己一个名分。有此念头支撑,那挣荣之心半点未消,只是埋于心底静待时机罢了。

    夏衡阅完手上贴子,察觉身后之人还未出去,不禁眉头微拧,正欲开口赶人,余光忽然瞥见书案上摆着的一碟糕点,方方正正几块摞得倒是齐整。夏衡长手一伸,取了上面一块拿到嘴边咬了一口,一股玫瑰浓香在口中散开。

    玫瑰糕么?若是让那丫头做来,必是要做成花朵样式的,不觉又想起那孩子气的兔儿馒头,不禁唇角微扬。夏衡将口中糕点细细嚼了,觉得口感干散,香味也太过,遂将剩下的半块又放回了碟子。

    身后的绘春见他拿起案上的糕点吃了,心中不免惊讶。夏衡个性随性,对吃穿用度不甚上心,旁人为他备了什么他便用什么,于吃上更是无过多喜好,平日里书房的糕点也只是应景的摆设,从未见他取用。今日夏衡取了糕点来吃,这情形绘春倒是头一回见。

    “若无事,便出去吧。”夏衡又取了一个贴子准备详阅,他做事时不喜有旁人在侧,见绘春还未出去只好出声赶人。

    绘春见夏衡问,倒是正好有一事要请示于他,便放软了声音,柔柔说说道:“前日老夫人路过咱们宁致苑,说太过素雅随意,便说要在您这书房的月洞窗下植几株树木花草点缀一下。现下已请了园丁花匠,只等问了您的意思再行事。不知二爷可有什么想赏顽的花草没有?”

    一般这种事夏衡大多只回“随意”二字,不想夏衡思索了一下开口说道:“那就植几株杏树罢。”

    未想到夏衡竟是喜欢这种花开娇艳的树,绘春低低应了声是,便转身下去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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