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张瑾初入此地,遭逢大变。虽名姓身体都换了,里面装的却还是那个张瑾。自然是叫她跪不跪,叫她哭不哭,叫她点个灶火也把厨房给烧了。这新买来的奴才却是有如茅坑的石头,又损了家财,再宽恕不得,打得她皮开肉绽关进柴房饿了三天。

    正当张瑾饿的是白眼直翻,灶房里的烧火丫头揣着馒头来劝她了。

    张瑾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优雅,只把馒头塞进嗓子往肚里咽,等吃了大半个肚子有了着落,才分神听见旁边烧火丫头的好心“劝导”:

    “要我说你也是不知好歹,夫人花钱把你买下就是要你当奴才侍候人的,谁知道却碰见你这个赔钱货,年纪不大气性不小,空长了个头,连个烧火都不会。要是我,早就羞愧得要投井了。”说着一手扇到张瑾的后脑勺,打得这个病号眼冒金星。

    张瑾心里暗骂,不过看在手里的馒头份儿上,她忍下火气,偷偷把剩下的馒头顺着衣领塞进怀里。想着等找机会逃出去,可以做路上的干粮。妈的,老娘岂会乖乖受你们这些人磋磨。

    那丫头嘴上不停:“要不是少爷劝着,你早就叫扔到乱坟岗上了。我看你该受了教训,过一会儿跟我去前头给夫人少爷磕几个头,算是把这事儿揭过去。”

    张瑾一声不吭,表面木讷呆滞,心里却想:‘你们当然舍不得打死我,更是舍不得那花出去的一两银子。要我找到机会……’

    丫头看张瑾如此听话,想是懂事了,有如摸狗一样摸了她的头,轻声说:“这样才好,等我叫人来扶你。”

    张瑾忍着恶心叫她摸了,思量着要先恢复了体力才能跑。心中对过一会儿可以预见的修罗场头痛不已,犹豫着是不是先虚以为蛇,待熟了再趁机溜出去。可是又心知自己脾性,跪天跪地跪父母都不曾有过,这时叫她跪一个死老太太,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想在以前,有谁敢这么为难她。顿时心中哀痛,骂老天骂撞自己的那个贱人。她不是怨天尤人之辈,骂几句之后就冥思苦想,怎么把这一关给过了。

    张瑾还没想出什么好办法,便有一个富态的婆子跟着烧火丫头走了进来,那婆子笑眯眯地说:“瞧这可怜的,等会儿在夫人面前认个错儿,就有好吃的好穿的。夫人一向仁慈,若非是气得很了,哪里会下此重手。”说着一只胳膊把张瑾整个人架起来,“哎呦呦可真轻的像个纸扎的,谁能想到有这样大的气性呢。”

    那丫头在张瑾另一侧扶着,笑:“夫人说,想是曾经在家里识过字,懂得些不得为奴的大道理。”

    “那可不得了,竟然识字呢。”那婆子啧啧称奇,“可有那闲钱识字,又怎么会把自己亲骨肉卖了?”

    “这可说不得准。”那烧火丫头眼神在张瑾脸上扫了又扫,颇有羞辱之意。

    张瑾眼观鼻,鼻观心,心道这会儿可不是逞强的时候。先歇歇恢复体力,等见了老太婆才是一场硬仗。只要不是存心作践她,她自然好好行事。

    可惜这场仗实在是没有悬殊之争,张瑾几句话就把老太婆气得七窍生烟,脸脚抽搐,实是中风之兆。那自负风流的少爷没了怜香惜玉的心情,摆摆手让人把她拖下去,忙着请大夫了。

    这户人家计较不得一两银子,直把张瑾打得昏死过去。张瑾神志不清,只感觉后背屁股想是被打烂了,疼得脸、手都是麻的。

    她再倔,这会儿也挤出了两滴泪来,只恨老天不要脸,竟然把她送到这个落后愚昧之地,受这样的苦。她也想着缓缓再想办法逃出去,可一见到那老太婆看她如牲畜般的目光,她就折不了这脊梁,弯不下那膝盖。万恶的奴隶制啊……死了也干脆。好想喝杯热牛奶……

    张瑾在梦里浮浮沉沉,犹如黑暗里坐了一条船,晃悠悠,晃悠悠。这船越走越晃,越走越晃,好像下一个浪头要把她打到河里去。她想抓住船边,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心中一惊,张瑾猛得醒来,她感觉嘴边湿漉漉暖烘烘的,想是梦寐以求的热牛奶,以为是回了家,猛地抱住喝起来,却怎么也吸不出东西。突听一声尖叫,脸上吃痛,张瑾努力睁开眼睛,看见毛绒绒的像是一条金毛蹿了出去,附近都是绿色的杂草,不见马路。张瑾高兴地要翻身,突然被身后的疼痛搞得呲牙咧嘴。

    不会还是在那里吧?不不,也可能是带着身体回来了,既然之前的事都发生了,也不会没有更离谱的,再说古代怎会有金毛?啊哈哈老天爷问候你祖宗,叫老娘受这等罪!

    “我……”张瑾目瞪口呆地骂了一句,因为她看见一个穿着窄袖罗裙的姑娘走了过来。她被这变故惊得一乍,忍不住哭了出来。

    “哎呀你怎么哭了,我不是故意抓你的,谁叫你……”她想着刚才张瑾抱着她猛亲的情形,娇羞一瞪,看见她的伤势,又心软了,摸着她的脸,“这可怎么办才好,姑娘家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张瑾本要躲,行动间牵扯到伤口疼得嗷嗷叫,问:“我没死?”那时确实是往死里打的。

    “你都被扔到这里了,怎么会没死?”那姑娘秀眉一挑,搀着张瑾起来,让她看到芳草萋萋中的座座坟堆。

    “难道我变成了鬼?”张瑾糊涂了,看着天上的大太阳。

    “嘻嘻,你本来要成了鬼的,可是碰到了我,你就变不成啦。”有她施展法术,自然是万分妥当的。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飞来一片红霞,显得娇俏可人。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张瑾心中存疑,在这女子搀扶下起来。她虽是硬骨头,但也知晓好歹,心念遇到了好心人,等伤好了必然报答她。只是自家伤势自家知,除非是过了半月,否则怎么能走了?

    那姑娘自称小荣:“遇到我算你走运。这里方圆几十里只有我们一家,偏是偏了些,衣食药品不缺,等婆婆见了你,就在住下吧,正好我在这里只有小姐一个玩伴,你就陪我吧。”

    这姑娘看起来有十四五了,却单纯犹如幼童,毫无戒心,张瑾想着是接触的人不多家里又护的太好,再说要是有戒心,她可不就等死了么?张瑾自嘲一笑,想着走一步算一步,心中只是逃脱升天的轻松感。再差也不会比生生打死还差了吧。便和小荣聊起来,不经意套出许多东西。

    这里算是郊区,附近只有这一家人口,家中有婆婆、小姐宁姑和仆从,人口简单,生活也和乐,过着避世的生活。

    才问了几句,就看见一座大宅子,宅子花木环绕、疏影横斜,颇有些武陵人遇见的桃花源之感。张瑾心中暗笑,只是有些奇怪,谁会把家安在乱坟岗边,这么一想,那些欢喜也淡了几分,只希望不要才出虎穴,又入狼窝还好。

    有小荣提醒,进了门没看见人张瑾并没有太过奇怪。说是婆婆和宁姑今日出门访客,家里的仆从也跟去服侍了。进了小荣的房间,张瑾没有推辞,迫不及待裹着被子休息起来,闻着窗外传来的花香,她沉沉进入梦乡。

    待醒来,窗外月上梢头。小荣坐在床边,已换了一身衣裙,笑嘻嘻望着她:“你终于醒了,婆婆看过你了,说是养两个月就好了。”

    “有多久了,我还是要拜会你的婆婆。”张瑾对着一张笑脸也不好绷着,微笑说。

    “哎呀,你个半大孩子做什么正经,婆婆早就睡了。你等着,我给你端饭。”小荣蹦蹦跳跳出了门。

    张瑾一愣,是了,她这会儿才大约十岁而已,想必因此这家人才会怜惜她收留她吧。

    她环顾四周,不动声色地给自己把脉,脸色骤变。观院外景色,草木茂盛,白天是鸟语花香,晚上却阴森可怖。心如乱麻,伤又未好,张瑾惊得身体僵硬,再不敢抬头。

    她心中害怕,既怕这宅子又怕自己。怕这宅中的人到底是对自己有何可图,想她肩不能抗,手不能抬,又是种地人家出身,若说图色,那小荣岂不是年岁正好?何必劳心费力把自己救来,这伤才过半天就好的七七八八,就算是放在以前,那也是要在医院趴一两个月的。这家人看起来雅致是有,大富却不可能。

    更怕自己,怕自己已是死了却不晓得,这会儿回想起来便头痛欲裂,只记得是被打的昏死过去,在醒来之前,也没有任何记忆。可若是鬼,又怎么不怕太阳?可谁又说得准鬼怕太阳,连吸血鬼都有不怕的呢。她没成鬼的经验,当了几十年的无神论者,只恨当初没有收集一下神鬼之类的传说,也好比对一下,参照来做鬼,也比现在一无所知自己把自己吓得不轻来得强。

    正当张瑾胡思乱想之际,小荣端着一碗粥来了。她看着魂不守舍的张瑾,坐她旁边奇怪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

    张瑾赶紧握住小荣的手,感受到对方的温度,轻声问:“小荣,你看我身上凉不凉?”

    “你冷吗?”小荣把手伸进她的被窝里,眉头舒展,“这不是暖的好好的,哎呀呀,是饿了吧,喝了粥就没事了。”

    张瑾谨慎地抿了一口,除了大米的香味并无其他,顿时狼吞虎咽,一碗饭落肚,精神也放松下来。她心中自嘲,受了惊吓遭了罪,竟会相信神鬼之说,就算身有奇遇,怎会次次有?许是真的遇到贵人了。

    她亲昵地握住小荣的手:“多谢你了,我刚刚竟然会觉得自己是鬼。是了,这世上哪里会有鬼神。”

    小荣笑容一顿,呵呵笑:“你不信?你不拜菩萨道士的么?”

    “哎呀,都是骗人的啦。”张瑾想到古人的风俗,改口道,“不过宁信其有吧……你家里拜菩萨吗?”

    小荣眼神漂移,心虚道:“这……婆婆以前拜过的。”

    又说了会儿玩笑话,小荣看张瑾困了,便帮她掖了被角离去了。张瑾心中有了着落,很快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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