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男人最懂男人,新表哥人又老实敦厚,定不会诓我。我的心咚咚雀跃欢庆,原来雨后的天更蓝,草更绿,阵雨真是个好东西。

    程井然不但从我进门第一眼就看我,还钦点我演新戏,若对我无意,一面之交,何需如此?既然他是这般想的,我也一定要合他的意!

    这样决定后,我急等着苏木回来,知会并恳请他同意我的谋划。可是左等右等,都没见人进门,他不就拿个东西,耽搁这般久!

    为了不让自己空焦虑,我只能蹲在门口草地上一根根拔着草。但当拔到第三十根,苏木还未出现时,感觉就相当不好了。我懊恼的左右手齐上,怒拔两把,全力抛向空中。

    好在这些草屑纷纷下落之时,苏木和宏哥终于从门外拐了进来。

    很不幸,他们同时目睹了我浑身长草的模样。我在他们的哄堂大笑中羞愧地背过身,不料未被赶走的新表哥亦在后方盯着我,又被抓个正着。

    前有狼后有虎,我一把扯过苏木,急速将他往门外拐。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我不顾他从嬉笑到惊吓的叫唤,将他顺到一尾墙角处方停下。

    “你这是怎么了?”苏木拍着我肩上头上的草,诧异道。

    “我想演姑父的新戏!”为防隔墙有耳,我选用德语与他商议。苏木听完,皱眉盯着黏在他身上的我,抚在头顶的大掌重重拍下。

    “nicht!”他毫不犹豫就否决了我的决意,这一点也不意外。

    “我想演,你知道我很喜欢演戏的,妈妈每次排话剧都会带上我,我也算个老演员了......”我用手指挑着黏在苏木衣服上的草屑,祈求着。

    “你演的都是大树,石头......草啊的......”苏木点了点他衣服上未挑净的草屑,不屑地瘪嘴。

    “我想演,我很想演戏,哥哥。”

    我自知演戏的要求在哪方面都站不住理,我未拍过片,我要回德上学,我哥哥不喜我抛头露面......于是我只能逮着“想演”这个点,不住哀求。

    苏木却不为所动,他用仍罩在我头顶的大掌全方位扭动我的脸,细细打量许久后叹息。

    “哎,耳根子软......先发份电报问问父亲吧。”

    他看起来难以决断,于是将得罪人的活推给爹爹,毕竟爹爹较他更厌恶戏子。我却不是优柔寡断之人,脑里早写满了对策。

    “我们现在就去!晚了这角色可就没了!”

    我所担忧的并非无理,姑父开电影公司,掌控的演员能少吗?他们进去商议都好一会了,没准待会便择好人选了。

    苏木见状,只得先领我回家,询问哪里可以打电报。果如我料,我们进去寻姑父时,他们已商讨到最后环节。

    “那就燕芝吧,燕芝也很不错,国语也说得好......”

    我不晓得这燕芝是谁,却绝不能让她抢了先。

    “姑父,我想演。”爹爹写药方对策时我常伴左右,他常念叨,这写东西的技巧,在于开头便点出关键,我猜说要紧话时,亦该如此。

    姑父三人闻言很是讶异,两两相望不知如何回话。

    “你想明白了?”秋叔不多嘴,直逼要点。

    “我是想明白了,但还需发份电报请示父母。”三人听完莞尔一笑,点头道:“理当如此,理当如此......”

    “惜之!你过来,赶紧带表妹上去写封信,而后速速发给舅父舅母。”新表哥听完吩咐也不嫌烦,急热切地拥我上楼,我心中却还有个疑问。

    “那位程先生说话算数吗?他不会匡你们吧?”

    我实想问程先生那句是不是玩笑话,若我自作多情会错意,多羞惭。姑父听完却以为我为他们的资金烦忧呢。

    “哈哈哈,你多想了。放眼上海滩,连个卖菜的都很守信用,说好买一斤,只会多不会少......元序这般身家,怎可能说话不作数!”我点头听完后很是心安,忙上楼润笔写信。

    “苏妹,你这信可别写的太长......”新表哥给我预备好纸币后嘱咐着。

    “用德语可以吗?”长不长我可控制,但这语言我确实无法,一来我不善于写中文,二来我预想中的收件人亦看不懂中文。

    “好,德文更好,字符比中文简单,简少就便宜......”新表哥应得毫不犹豫,那笑跟捡了钱似的。

    我可没空管那么许多,提笔飞速写着。末了在另一张纸上注明收件地址,收工!

    “这地址......同先前我替父亲打给表舅的,不一样啊。”新表哥收过我递过的信件,不解道。

    “原先地址的电报机出了错,这个地址能接收快些。”

    “哦哦。”新表哥听完猛点头,他自知对寄回家的东西,没人比主人清楚了。

    “这个电报发出去,几时能收到回音?”

    “若那边回的快,明后日便可到。你放心,我就守在等回件。”新表哥说完掉头便跑,听他说愿意为等信守在那,我简直要感激涕零。托上帝保佑,我的几位哥哥为人都不错。

    事已办完,我不愿独自呆在楼上,便踱步下楼去寻大伙。

    “苏子,我电过元序了,他笑说,钱已经垒好,就等你这位大角儿去取了。”姑父见到我下了楼,第一时间通报好消息,大伙听完无一不是笑的,除去苏木笑得有些不置可否罢了。

    我更是欢畅,取钱......看来很快又能再见程井然了。

    姑父的欢畅只有片刻,他一感慨到我的父亲,便如霜打茄子般蔫了下去。还连问他是否需要追加一份保证书,担保我吃好拍乐不受委屈。我连连摆手说不必,这都是些无用功。

    言谈间晚饭已备好,我匆匆吃完饭,在表姑的嘱托下早早上楼沐浴休息。而姑父及两位叔叔,接着商讨其他角色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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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我还睡着,就被连连敲门声闹醒。

    “苏妹苏妹!柏林来信了!”新表哥欢快吼着,催促我开房门。

    “给我吧。”我还未来得及下床,同在门外的苏木好似从新表哥手上接过了信。

    “怎么说的?都是些德文,我看不懂。”新表哥声线抖动,很是紧张。

    我听他这么问,也忐忑地坐在床上不动,细听苏木的回答。

    “答应了。”

    我还未来得及从苏木的话中辨出喜乐,门便被砰的打开,苏木竟径直走了进来!

    “这是闺房!你出去!”

    “苏子!想不到你还有如此心计!”苏木的话与我的责怪同时蹦出,他怒气更盛,生生压过我的抱怨。

    “你竟然将信电给妈妈,而不是父亲。”我不安地望着他的神情,竟不知他这句是称赞还是气急败坏。

    在我们家,父亲保守的观念同妈妈开放的心态冲突极大。妈妈喜爱表演,自然会将上镜当做好机遇。父亲则不同,他一直不满我在舞台上蹦跶,直道苏家世代书香门第,怎能让子孙抛头露面?尽管我只是演一棵不动的树,一块蜷缩的石头罢。

    类似这样的争议,我家时有发生,每次他们有了分歧,早有准备的妈妈,最后总能劝父亲不情不愿地点头。前提是——早有准备,若父亲先抓了异处,会即刻凭着医者本能斩草除根。

    因此,我昨日特地让新表兄将电报发往妈妈学校,而不是家附近的电报站。

    “哥哥别气,我是真心实意想演的,不是为了玩乐。”苏木比我更晓得家里的潜规则,他见我这般玩弄,定是怒火中烧。

    “你是个学生,你还要上学的,晓得不?”他见我这般模样,尝试着收住气,温和地劝我。

    “妈妈说了,可以先办一年休学实践,你知道现在很流行这个。”我自然不会漏下此等大事,早在电报中就主动问及。

    “行!你们一个两个!一踏上中国土地,全不听我话了!”

    苏木见我不听劝,摔了电报气急败坏。我见状一把抱住他的腰,不停说着好话,心里却很鄙夷他的控诉,难道我在德意志就很听他的话?

    妈妈教过,男人是很好哄的,这是她与爹爹中西差异大战数年总结的经验。苏木作为一个妈妈养大的男人,合该符合推论。

    我将我俩的兄妹谊从小回溯了一遍,方讲到十岁那年我听他话,在妈妈的话剧上演了一块不受控制,满台疯滚的石头那事,他的手便已轻抚起我的发顶。

    气消了。

    “哎......那你就好好演,但接下来在中国的事儿,得听哥哥的,晓得不?”苏木温柔地蹲下身子与我平齐,要我做保证。

    我当然是即刻点头的,就算他不说,我在中国遇上事,定然离不开亲哥哥呀。

    “往后都听哥哥的。”我甜甜道,不想听的话,再抱几遍腰,哄哄便是了。苏木很是满意地拍拍我的头,示意我换好衣服下楼吃饭。

    只是回头看来,今晨的诺言,我们无一人守住。虽都在中国,我遇上事却很难再找到他,哥哥的照料名存实亡。而我呢,我也没听他难得几句劝慰,直至越陷越深,不但无法自拔,别人也拔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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