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被吓死的?”寒歌脱口问道。

    “是。”梁绍明沉声说道,“去医院的路上就不行了。心脏病。家属也承认有心脏病史,应该是惊吓过度导致突发性心脏病而致死亡。”梁绍明叹了口气,“但鬼这个说法……你们信吗?”

    “喵!”小猫神波尔卡听得来劲儿。

    梁绍明失笑:“寒歌,你这猫挺有意思的,好像听得懂我们谈话。”

    “噢,它就喜欢听八卦。也不知道是谁教的。”寒歌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小家伙心领神会,配合着撒起娇来。

    方哲无语。

    在特案组这种八卦基地里混上几天,就算是一只猫也染成了八卦分子。哪儿有热闹哪里钻,听得聚精会神废寝忘食,成了名副其实的八卦猫。据传它有微博马甲,经常在上面吐槽组里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鬼这个事……见人见智吧。”方哲含糊地回答。

    澜镇闹鬼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但吓死人,还是头一遭。如何向家属解释,如何应付媒体,总不能直接告诉家属,死者是被鬼吓死的,这话妥妥是要上社交媒体热搜榜的,被骂白痴是小事,也难怪梁绍明头痛。方哲不由得对他深表同情。

    “这案子该你们特案组接手。”梁绍明真诚地说。

    “这事儿真不归我们管。”方哲的拒绝也很诚恳。灵异事件大多都是子虚乌有,如果让特案组处理这种案子,工作量至少翻上两翻。特案组资金充裕,可也经不住这样浪费。委员会早有规定,除非能确认案件具有异族性质,否则任何灵异类事件不得插手。

    “不讲义气!”梁绍明责备。

    方哲只是笑。

    虽然这样说,梁绍明打心眼里感激方哲。方哲是出了名的破案高手,就算现在市里有疑难案子,有时也会请他去帮着看看。如今他什么没说就留下来看现场,显然是想帮点忙。

    说话间,几人穿过中门,来到105室外。

    “我在外面等着吧,那件事……咳,太瘆人了。”路勤不好意思地说。

    方哲微笑,“没事儿,我们自己看就成。”猫从寒歌的臂弯中跳下,率先进了屋。

    105室保留着出事时的样子,被褥掀开在床上,桌上放着打开的化妆包,衣裳搭在椅背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方哲用手捻了捻窗帘,对着门外问道:“你们进来时,窗帘是拉开的吗?”

    “窗帘?”路勤一下被问住了。当时进屋的人包括住店的客人和本店的服务员,情形十分混乱,根本记不住了。

    “我来的时候,是拉开的。”梁绍明确信地说。

    寒歌推开窗,开阔的湖面水波荡漾,几只小船在湖中停着,游客的嬉笑声隐约可闻。清风拂来,令人神清气爽。

    方哲走了过来,从她肩头向外看。“看见湖对面没有?”湖的对岸是一片新绿草地,点缀的彩色帐篷。

    “是宿营的人?”寒歌问。

    “ghostseeker——鬼魂追逐者。大部分都是外国人。十年前有个英国人叫理查·克莱森来澜镇采风,夜里看到白色发光的影子从湖面上飘过。他拍了几张模糊的照片,在网上说这是鬼魂的最好证据。然后,就一传十,十传百了。”

    “老外最多事,几张破照片就拿出来忽悠。”梁绍明不屑一顾,突然叫道,“哎……寒歌,你的猫跑了……”波尔卡三两下爬上窗台,翻了出去,转眼,尾巴就消失在草丛中。

    “不用管它。”寒歌说。

    草丛里一片扑啦啦的响动。不时能看见小猫神毛茸茸耳朵尖儿从绿色的草中冒出头。

    方哲眯着眼看着猫的耳朵,仿佛出神。

    风卷着潮湿的空气涌进室内,带着淡淡的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夜里枕着湖水缓缓的起伏声而睡,想来会安眠整夜。

    105室唯独缺少了传闻中鬼屋专属的阴森恐怖的气息。

    这样说或许稍微主观了一点。毕竟夜里清冷的湖面与阳光下的粼粼波乐是分属于两种不同氛围的景象。

    罗亚玲确实是被吓死的。她凄厉的惨叫,临死前的惊恐呓语,无不在说明,她当时看见了可怕的东西。

    但那究竟是什么?

    难道她真的出于好奇心,拉开窗帘,向黑暗中的湖面望去,看见了北泉的鬼魂?

    方哲心念一动。就在这时,调查喵波尔卡拖着一个被水浸泡过的手机从草丛中钻了出来,抖了抖一声的泥浆,一脸得意。

    方哲的嘴角滑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微笑,那通常是在他窥破案件玄机时才有的表情。

    “寒歌,我们去湖对面看看。”

    沿着种满垂柳的湖堤向西走,房屋渐少,石板路变成了泥路,野花在水畔绽放。宿营地传来笑声,几个大学生模样的青年追打嬉闹,更远处,一人衣衫宽大,赤着脚站在水边作画。

    方哲愣了一下,恍惚间看见另一个身影。

    方哲第一次来澜镇是在六年前。欧阳云提起鬼镇,他好奇不已。两人傍晚到达,也是宿在湖边。搭好了帐篷,欧阳云就在秋风里作画,不想画了,把笔一扔,从车上取下一瓶apoleora和两只酒杯,问他,“你喝吗?”

    他摇头,“已经戒了。”

    过去的他和现在判若两人,血液里流淌着酒精和□□,等他清醒的时候,已经毁了自己的健康。c城救了他,给了他一个全新的开始。

    那天晚上,方哲没有看到鬼。欧阳云说,他在c城待了十年,从没有见过北泉湖的鬼。

    方哲不相信鬼,他相信人心比鬼险恶。

    仿佛是察觉到方哲的注视,那人转过头。他是一个印度人,四十来岁的样子,身材瘦削,肤色微黑,一双眼温润清澈,颇有修行者的安宁恬静。他端详着方哲,先是惊讶和不解,慢慢地,就成了发自肺腑的笑容,快步向方哲走来。

    “你认识他?”寒歌问。

    “我……”方哲觉得眼前的人似曾相识,极力思考,猛然,他想了起来——“天呐,他是莫尔吉·拉塞!”

    莫尔吉·拉塞,当代最伟大的艺术家之一,他融汇异族与人类绘画的特性,作品充满了神性的力量,可以直抵心灵深处。据说,观看了他作品的人,无不为之震撼。

    方哲也曾着迷于拉塞的画作,甚至还收藏有拉塞的成名作——《佛陀的睡莲》。

    不过,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但方哲不能理解拉塞第一眼的愕然。因为行程原因,十年前的欧洲之行,他和拉塞在布鲁塞尔画展上只有一面之缘。他买下《佛陀的睡莲》后,便匆匆赶往瑞士,前后和拉塞对话不超过十句。

    十年过去,拉塞能认出自己,已然让人不解,更何况后来的笑容,更像老友重逢的喜悦,实在不正常。

    方哲不由得怀疑拉塞认错了人。

    但拉塞却说:“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方先生。布鲁塞尔一别,已经十年。”他确实记得他。

    短暂的寒暄后,拉塞说明了来意。长乐山的迷雾和北泉的幽魂激发了他的创作灵感,他从印度来到c城,在湖边待了三天,将乘坐下午的飞机离开c城。

    “你见到鬼魂了吗?”寒歌好奇地问。

    “或许见过,也或许没有见过。”拉塞微笑。

    “愿闻其详。”方哲说。

    “昨晚……我确实看到了些东西。这边来。”猫跑过来在拉塞的脚边盘绕了两圈,就掉头快乐地冲向湖边的野鸭。

    拉塞带着方哲和寒歌来到他的画前。

    这幅画绘的正是夜色中的北泉湖。月悬柳稍,湖水映着深蓝的夜空,小楼处几点灯火,正是对岸的“棠苑”。

    “我记不清时间了。”拉塞回忆,“可能是十一点,也可能更早。我坐在帐篷边,聆听湖水声。我们印度人练瑜珈,追求心灵与自然的融合。你可以从湖水中听到这片山川的过去……不好意思,方先生,寒歌小姐,我跑题了。”

    拉塞做了个鬼脸,继续他的回忆。

    “那些年轻人在做游戏,输的人喝酒。后来,我看见了些亮光,就在对岸的楼外,飘忽不定。我想,这大概就是北泉的幽魂。但它并不像克莱森所说的那样是美丽的银白色,色调上更偏暖色,很快向上一跃——

    “方先生,寒歌小姐,你们看这儿,它跃上二楼后被树冠挡住。我记得二楼的那间房亮着灯,如果里面的人当时正向外看,一定能更清楚地看见那样东西。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那东西消失了,再没有出现过。”

    方哲相信一个画家的观察力,他能凭记忆绘下草叶上的一滴露珠,也不会错过北泉的幽魂。

    向上一跃!方哲站了起来,走向湖边的那群学生。

    湖风吹得帐篷在风中“哗啦”作响,野鸭们被波尔卡赶得四散游开,引来学生们纵声欢笑。

    寒歌不得不来到水边呼唤小猫的名字,以免它做出更离谱的事。湖风吹拂着她的长裙,衬托出她柔美玲珑的身躯。

    方哲从学生那里借了一台双筒望远镜,望向湖对面的棠苑。

    路勤说过,昨晚二楼亮灯的只有204室;拉塞说,亮灯的房间被树枝挡住。透过镜片望去,方哲找到了它。但当他移动镜筒向下,看到拉开窗帘的一楼房间时,他突然意识到,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

    204室的楼下不是104室,而是死者罗亚玲所住的105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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