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方哲常梦见梁玟,穿着黑色的紧身衣和白纱的芭蕾裙,抬手挽起一头柔顺的黑发时,轻抬眼帘,冲他浅浅一笑。

    方哲和梁玟相识,是母亲葬礼后的第三天。

    乙先生把她带到他的面前。这个行走时有着舞者优雅的女孩,第一次见面时,也是那般浅淡的微笑。

    长大后,笑容中就会有忧愁。

    梁玟说,她想是去冰岛当一个诗人。披着波西米亚的方巾,长发逶迤在肩头,一张白纸,一只铅笔,还有咖啡和细长的女士香烟,看着冰与火的在那个安宁的世界里缓缓交融。或许,还有一个情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单手拎着一台磨旧相机,揉乱的短发中残留着中东战火的硝烟。

    “我不缺钱,”她对方哲说,“我只是不想结婚。”像她这样的家庭,婚姻是权力和财富的结合,唯独与爱情无关。

    “你可以嫁给我。”方哲说,他不想看她不开心,“然后你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说话的时候,他十六,梁玟十七。

    梁玟的眼中滑过一缕哀伤,夹着烟的手指抚摩着他的鼻梁,“真傻,你会娶一个你爱的人。”

    “我也爱你。”

    “但不是那种爱。”梁玟把烟递给他。

    方哲接过烟吸了一口,呛得咳。梁玟侧过脸笑,他也笑。他们就这样依靠着坐在大树下,为那种只有他俩理解的默契而笑。香烟的气息在阿尔卑斯山清新的空气中缭绕。并不是他们喜欢烟的味道,而是因为它意味着叛逆。

    几年后,这个心存叛逆的女孩最终选择了婚姻。

    但站在她身边的人,不是方哲。

    ……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方哲的梦境,床边的电子钟显示凌晨四点。有人越过一楼门禁直接上到三楼。

    他心中一懔,从枕下取枪在手,侧身开门。

    门外,三个男子都穿着镶有狮形徽章的黑色西服,年纪稍长者亮出证件。“方组长,请跟我们走一趟。带上你的护照。”

    这是命令,没有协商的可能。

    不管你是谁,只要你身在国际异族事务联合委员会一天,就要接受内务调查部的约束。他们负责审查内部人员的忠诚度,以及这些人是否有失职的举动。如果他们敲开你的门,那只意味着一件事——你有麻烦了。

    “可以让我换件衣裳吗?”方哲问。

    “可以。”

    被三个男人守着换衣裳的感觉着实尴尬。方哲找了一件埃及棉的宽松衬衣,配了一条驼色休闲长裤。

    百达翡丽的腕表平时很少戴,他手下的调查员曾好心提醒他,“老大,百达翡丽没出过这款。你要买a货我认识一个靠谱的兄弟……”于是,百达翡丽专门为方哲二十岁生日定制的这款表,便长期呆在了他的抽屉里。

    方哲更中意手机,它时间准确,而且功能颇多。可惜,他的手机被没收了——隔绝被调查人所有外部联系,也是内务调查部的常规手段。

    十分钟后,方哲来到楼下。

    九月的c城,潮热之气在凌晨稍有退却,黑暗从西方压来,路灯透过树荫洒下。金发青年抓住他的胳膊,友好地冲他一笑,“祝你好运。”

    原来,这是一位信使。

    信使,可以携带人与物,在两个开放空间之间进行瞬间移动的空间跃迁者。委员会很少使用信使,一是因为信使皆为异族;另一个原因则是这种人员传递方式无法监控,安全性太低。重要人员因信使叛变而失踪的事件曾有发生,此人尸体至今没有找到。

    “谢谢”,仿佛冰水浇灌,方哲还没来得及打个寒战,眼前的景象已经迥然不同。仍然是黑夜,潮湿的空气中散发着食物变质的酸臭的味道。

    “我们在哪儿?”方哲问。

    “孟买。”

    孟买的天还没有亮,但东方的天空已经有晨曦初现的迹象。

    方哲被带至泰姬玛哈饭店的套房里,吃了一顿简单的早餐。两名内务部调查员全程作陪,整整一个上午,不能打电话也不能上网,没有人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中午,一位五十来岁的男人走了进来,灰色的头发梳理整齐,一丝不苟地贴在头顶,黑色西服前的徽章表明他是一位高级主管。

    “你可以称呼我z先生。”男人说。

    方哲点点头。

    z先生坐在桌后,点上烟。方哲很客气地说:“麻烦您把烟熄了。”z先生熄了烟,带着古怪的表情看着他,“我听说,c城特案组的成员是由你亲手挑选?那么,你怎么判断这些人忠诚可靠。”

    “忠诚可靠?”方哲扬了扬眉,“我不记得这是特案组招募成员的基本条件。相反,招募条款中的第一条特别强调,所有的调查人员都必须秉承‘公正而无任何偏见的态度’。如果您说的‘忠诚’指的是这一点,我相信我的人。”

    “为什么选寒歌做你的搭档?”z先生打量他。

    “为什么不呢?”方哲反问,“她适合这个职务。而且,委员会‘反种族歧视’条款也鼓励我们选择异族作为搭档。”

    z先生笑了笑:“真奇怪,一个逆天者后裔,放着逆天者集团的大好前途不要,却在委员会里浪费时间。”

    “那是我的私事,与你无关。”方哲面无表情。

    z先生耸耸肩,“知道莫尔吉·拉塞吗?”

    “见过两次。”四个月前的见面浮现于方哲的脑海,莫尔吉·拉塞那张宁静平和的脸庞,让人想起佛陀池畔黄昏下的莲花。

    “他死了,寒歌杀了他。”

    刹那间,方哲觉得自己听错了。

    “我不相信!你有证据吗?”

    “你要证据?我给你。”z先生的面部肌肉轻轻扯动。不知为何,方哲觉得这笑容有些像父亲。那不是真正的笑意,而是嘲讽。

    酒店房间的窗帘垂下,室内昏暗,淡淡的香味萦绕不散。

    录像开始播放。时间:凌晨零点三十四分。

    莫尔吉·拉塞进入一间布满画作的展室,在一幅画前站住。他看着画,好几次想要手指用触摸画幅,但又停了下来。过了片刻,他回头向身后看去,突然,画面消失,只剩下一片雪花点。

    “是雷电。”z先生解释道。“只有一个摄像头还在工作。”

    雨在凌晨下起,连续不断的雷电影响了无线电信号的传输。图像断断续续,屏幕上不时出现大面积的雪花点,而且没有任何声响。

    过了一会,画面回来了。

    莫尔吉·拉塞跪在地上,凶手低头,双手扼住他的脖子。这一幕持续时间不长,大约三四秒钟,随后又是两分钟的雪花噪点。图像再次出现时,拉塞已经瘫倒在地,凶手缓缓抬起头,看向摄像头的方向。

    那是寒歌,美而冷酷的脸庞,没有半点血色,嘴角挂着诡异的笑意。

    “你瞧,方哲。”z先生说,“你要证据,我给你了。现在轮到你了。告诉我,寒歌在哪儿?”

    刚才涌上头的血液已经慢慢回退,方哲平静下来。

    几个小时的隔离是为了不让自己和寒歌互通消息。内务部追捕寒歌无果,所以才有此一问。

    他用很慢的语速说,“我看到的是,一个酷似寒歌的女人杀了莫尔吉·拉塞。除此之外,我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定罪的证据。谋杀,必须有动机,必须有作案时间。请问,你们有吗?”

    z先生猛拍桌子:“眼见为实。难道你想凭一句话就推翻所有的证据?”

    “请让我用调查说话。”

    空气微妙地凝结。

    z先生打发了屋里其他人。“委员会里总有你这样的人,对异族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你们愿意和他们分享这个世界,忘记了为自由抛洒热血的先辈。方哲,你太让人失望了!”

    z先生犀利的目光停留在方哲的脸上,“我同意你来调查这个案子。”他推过一张白纸,“但有一个条件:如果凶手就是寒歌,你将辞去在委员会中的一切职务。方哲,写下你的军令状!”

    室内,响起落笔时沙沙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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