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贺兰玥以为找上门并带走幺姑的是君不羁,结果没想到却是之前在蝴蝶泉边遇到的那位中了蛇毒而被她所救的年轻人。虽然有些意外,但是在莫落舒熟稔亲切的态度下,她放松了下来,态度变得自然起来。

    和莫落舒打过招呼之后,贺兰玥左右看了一下,没有看到带幺姑过来的常山,问道:“我听花姐说,之前你派常山将幺姑,就是我的同伴接了过来诊治,她现在在哪?可有人帮他诊治过了?她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可还有救?”最后一句问话声音很轻,而且带着颤音,虽然抱着一线希望,但是想到被好几位大夫判了“死刑”的幺姑,她脸色不免黯淡了下去。

    “放心吧,没事的。”莫落舒笑道:“还有的救,不是什么大症候,你的同伴得是伤寒,……”

    听他说有救,贺兰玥先是一喜,之后听到“伤寒”两个字,忙不迭的打断他:“幺姑得的不是伤寒。我请了好几位大夫为幺姑看诊,他们原来也都说是伤寒,可是开了方子,幺姑吃了之后,不仅病没见好,反而更加沉重了,因此幺姑得的绝不是伤寒,不能按照伤寒来诊治。”

    莫落舒失笑,忙解释道:“伤寒也分好多种。你同伴身上的燥热完全是由心火太盛而引起的,所以虽然是伤寒,但是却是真寒假热。而之前的大夫将你同伴的发热误以为是由伤寒引起的,因此开的方子,药不对症,自然吃了没有效果。”

    “你说的是真的?”明白幺姑并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只不过以前一直被“误诊”了的贺兰玥在知道幺姑这次是真的有救了之后,欢喜来的太突然,几乎不敢相信,不敢置信的问道。

    莫落舒含笑点了点头,指了指房间,说道:“确诊之后,大夫就开了对症下药的方子,你的同伴已经喝过一副药了,如今正睡着,不信的话,你可以进去看看。”

    话音未落,贺兰玥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屋里跑去。进了屋,一眼就看到幺姑盖着一床杏子红绫被躺在床上,她下意识的放轻脚步,走了过去,见原本脸色青灰泛白的幺姑变好了许多,头上也没有像以往睡着时一样出汗,安稳合目躺在那里,睡得正香。贺兰玥只觉得吊在胸口的那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喜极而泣。她双眼含着热泪,捂住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悄无声息的从房里退了出来。

    贺兰玥脑子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因为幺姑有救而松了下来。这些日子她为了幺姑的病情,操心不已,奔波劳累,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皆疲累到了极点。不过是勉强支撑的她因为一直撑着她的,胸口中的那口气泄了下来,身体受不住,跨过门槛之后,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跟过来的莫落舒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小心!”关切的看着她,问道:“你没事吧?我帮你看看?”

    贺兰玥扶着门框站了起来,挥却了莫落舒想要帮她诊脉的手,谢绝了他的好意:“我没事,不过是太过欢喜,一时腿软,没站稳而已。”虽然知道幺姑没事了,而且她刚才也亲眼看过,不过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让她还是想再一次得到确认。她和莫落舒对视,望着他的眼睛深处,声音不自觉的带了几分惶恐,问道:“幺姑真的没事了,是吗?”

    莫落舒和她保持着对视的状态,看到她眼中的患得患失,用力的点了一下头,语气异常坚定的说道:“是的,确实没事了,我保证。”

    听了他的话,贺兰玥的眼泪如同泄了闸的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自从来到长安,不管遇到多么难的情况,她都不曾哭过,如今知道幺姑有救,她的眼泪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怎么都止不住。

    在身上摸了一下,没有找到手帕,贺兰玥伸手胡乱的抹去脸颊上的泪水,立正站好,整理了一下衣服,敛神肃目,对着莫落舒恭恭敬敬的施了一个大礼,犹自带着哭腔,鼻音很重的说道:“谢谢你,谢谢你救了幺姑。”

    莫落舒赶忙将她扶起来,说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可当不起姑娘的大礼。何况,姑娘你就算要谢也不该谢我,而是应该谢给你的同伴诊治的大夫才是。”

    “救治幺姑的大夫是要谢的,你也是要谢的。若不是你,恐怕幺姑……”贺兰玥深深的看着在她们濒临绝境突然出现,并伸出援手的莫落舒,对他的感激之情无法言表,语气诚恳真挚,发自肺腑的说道:“谢谢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是真的,真的非常感激你的出现。”

    在和幺姑一起生活的时候,贺兰玥一直都以为自己是坚强的,是独立的,是幺姑依附着她生活。但是等幺姑病倒,被大夫宣告不治之后,她才知道,她其实是脆弱的。表面上之幺姑靠着她才能草原活下去,但其实反过来,她又何尝不是依靠幺姑呢。

    正是因为有幺姑的存在,才让她熬过了那段被视为亲哥哥一般的越顿皋啜的背叛,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朋友以及她所认识的人在她眼前被人杀死,父亲因为国家大义而丢下她赴死的那段日子。幺姑对她来说,已经不仅仅是同伴那么简单,还是朋友,是亲人,是爱护她的长辈,……。她一度是她心灵上的寄托,心灵上的依靠,因为幺姑的存在,才让她不至于在她父亲和朋友过世,视为哥哥的存在背叛而觉得被这个世界所遗弃,觉得孤单。

    莫落舒看着直接用手去抹脸上泪水的贺兰玥,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递了过去,调侃道:“诺,用这个吧,再让你这么抹胡下去,你那张脸就快成花猫脸了。”

    贺兰玥看了一下自己在外面跑了一天,不知道都摸了些什么,再加上沾上了泪水,脏兮兮的手,目光落到莫落舒递过来的干净绢帕上,面露迟疑之色,不好意思伸手去接。

    将她的反应收到眼底,莫落舒不由得笑了起来,摇了一下头,拉过贺兰玥的手,将手帕塞到她的手里,笑道:“帕子这东西就是给人用的,弄脏了洗干净就是,用不着爱惜。”

    对上莫落舒温柔的眼波,贺兰玥的脸不由自主的红了,低声道了声谢,拿起帕子,胡乱的在脸上抹着,鼻端嗅到帕子上传来的幽幽药香,她的脸不仅越来越红,而且还热了起来,宛如烫熟的虾子。擦完之后,她将帕子收起,说道:“等我把它洗干净了再还你。”

    在两人说话时,常山端着一个大荷叶式描金托盘,上面放着一个装着几色果点的什锦攒心盒子和一个官窑脱胎填白茶壶走了过来,将托盘上的东西放到屋檐廊下摆着的一张楠木海棠花式雕漆几上。几上茗碗瓶花俱备,还有一本看了一半的书倒扣在几案上。

    因为已经从花姐和薛萝的口中得知,是常山来花零居带走的幺姑,所以贺兰玥对常山的出现并没有感到意外。看到他,想起被倒塌的房屋砸断腿的常婆婆,她关切的问道:“小山,婆婆还好吗?她的腿没事吧?”

    “谢谢贺兰姐姐关心。奶奶很好,只是暂时还不能走路,不过公子说了,她的腿没有大碍,只要好好养上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如初。”常山将托盘上的东西放到几上摆好之后,拿着托盘对莫落舒弯腰施礼,然后低着头退了下去。

    在夹道拐角处,常山碰到了迎面走来的曲潆,忙和她打招呼。曲潆颔首表示回应,看到他拿在手里的托盘,心中一动,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他,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常山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哦,贺兰姐姐来了,正在菊院那边和公子说话,我刚才端了些茶果送过去。”

    “原来是救了表哥的贺兰姑娘来了。”曲潆闻言点了点头,对站在一旁,等在那里,看她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常山说道:“没事了,你下去吧。”

    常山“唔”了一声,转身离开。曲潆看着离去的常山背影,转过头,低语道:“贺兰玥,你真的仅仅是表哥的救命恩人吗?”边说,边往菊院的方向看去,脚步轻移,变更了她原本要去的目的地,往菊院那边走去,来到房屋拐角处,站定,偷眼往里面看去,虽然因为距离的缘故听不到贺兰玥和莫落舒说什么,但是将廊下两人相处的情形看了个一清二楚,因为贺兰玥背对着她而坐,所以她看不到她的容貌,不过却把莫落舒看个正着。曲潆贪婪的看着莫落舒的容貌,脸上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虽然两人同处一处一个屋檐下,但是能这么明张目胆的看他,机会并不多,想到两人的身份,她心中不由得一片酸苦。

    菊院这边,常山退下后,莫落舒伸手,对贺兰玥做了个请的姿势,转动着轮椅来到雕漆几前,结果发现雕漆几旁边没有椅凳,歉意的笑了一下说道:“是我招待不周了。我很少有客人,底下的人虽准备好了招待客人的茶果,却忘了给你预备座位,疏忽大意至此,真不好意思。”说着就要招呼人搬椅子过来。

    贺兰玥忙摆手说道:“不用,不用那么麻烦了,我坐这里就好了。”说着,在雕漆几旁的长廊栏杆的石矶上倚柱坐了下来,“你看,这不挺好的吗,这石矶打扫的很干净,而且高度和距离都很合适。”

    莫落舒笑了一下,将搭在轮椅后背上的大锦褥子拿下来,递给了她,“虽然干净,但是石头冷,铺上这个,将就着坐一坐儿吧。”

    这才十月,贺兰玥看到莫落舒虽然不至于身穿裘衣那么夸张,但是他穿得要比别人厚实得多,而且这个锦褥就放在他轮椅后背上,应该是他也用得上的。知道莫落舒身体不好的她赶忙推却道:“不用了,我身体好得很,这一点点凉意算得了什么,比起大漠昼夜温差来差远了。”

    莫落舒的手并没有拿回去,口吻中带着一点命令,语气坚决,不容反驳,“让你铺上就赶快铺上。”放缓了语气,语重心长的说道,“如果没有条件,自然就不用讲究这些,但是如果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女孩子还是要多多爱惜自己才是。这会儿你年轻,纵使有个一星半点的不妥也看不出什么来,但是一旦上了年纪,病痛就会找上你,届时后悔年轻时没有好好保养可就来不及了。”

    亲人和朋友之间相互关心,无可厚非,但是贺兰玥和莫落舒算上这一次,总共不过才见了两面,而且第一次见面的过程并不愉快。几乎可以说是陌生人的莫落舒在知道她来长安之后,竟然派人找寻她,并对处于窘困之中的她们施以援手,救下了濒死的幺姑,贺兰玥对他的感激无以言表。此刻面对他毫不掩饰的关心,她只觉得心中一暖,眼眶突然有些酸,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上心头。

    贺兰玥在心里暗暗鄙弃自己这是怎么了,那么多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面对那么多的困难都不曾掉过泪,怎么这会儿突然变得这么软弱爱哭起来。她不知道,以前她的坚强不过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身后没有依靠,所以不得不咬着牙硬装着坚强,如今莫落舒的表现让她知道自己在累了的时候,不需要自己一个人去强自支撑,自然而然的就露出了自己脆弱的一面。

    深深的看了莫落舒一眼,贺兰玥心情复杂的接过锦褥,铺在了石矶上。不想让莫落舒看到她的失态,她低下了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转移话题:“一段日子没见,小山身上少了几分浮躁之气,变得沉稳知礼了许多,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好几岁。可见你□□有方。”虽然花姐说徐坞的产业是有鼎鼎有名的飞马牧场,不过想到蝴蝶泉相遇的时候,跟在莫落舒身边的人对他的众多称呼,夸他医术好的那个男子称他为“公子”,联想到刚才常山对他的称呼,因而问道:“小山是拜你为师,在跟你学医吗?”

    “是在跟我学医没错,但是并没有拜师。”对上贺兰玥疑问的目光,莫落舒笑道:“我只是个医术并不高明的庸医,小山品行和心性都很不错,人够机敏,而且又能沉下来心来去钻研,还有一股认准了目标,不达到目的不罢休的劲头,是个学医的好苗子,让他拜我这么个庸医为师,不免耽误了他。”

    因为莫落舒的话,贺兰玥不由得想起了她在蝴蝶泉时她对他医术的评价,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嗔道:“那个时候我不明世情,所以才会做出那么武断的结论,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你就不要揪着不放了。”

    贺兰玥显露出的小女儿娇态让莫落舒呆了一呆,面对她的责怪之语,他心情很好的大笑着反问了回去,逗趣道:“怎么,不觉得我是个庸医了?”

    因为幺姑的病,这些日子和不少大夫打过交道的贺兰玥深有感触的说道:“我以前只知道医术是分等级的,因此大夫按照医术的等级来分三六九等,但是到了长安之后才知道,原来在大夫的眼里,这病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有些医术高明的大夫,请他们看病,单有钱还不行,还要有身份和地位。仁心仁术,对病人一视同仁的好大夫可遇不可求,相较之下,你虽然称不上是一名好大夫,但是比他们要好多了,所以我以后再不会以‘庸医’来称呼你了。”

    贺兰玥前面的话说得莫落舒连连点头表示赞同,面对后面贺兰玥对他做出的结论,他哭笑不得的对她拱了拱手,“多谢夸奖。”跟着饶有兴味的问道:“看来你在为幺姑请医问诊上没少碰壁呀。依照你的性子,如果那些大夫他们不肯为幺姑看病,我以为你会用鞭子‘请’他们去呢,不过你却没有这样做,这可不像你。怎么,到了长安之后,胆子就突然变小了?”

    贺兰玥叹了一口气,说道:“不关胆子大小的事,我倒是想,但是我不敢。虽然治病救人是大夫的本职,但是他们想要杀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他们开的药方中,药材少一钱,多一钱,可能药效就大不相同,甚至从治病救人的良药变成了杀人于无形的□□,而我们这些外行人却无法察觉。我可以拿着鞭子把人绑来给幺姑看病,但是却不敢保证他们不会心怀怨恨,在药方中动手脚。关系到幺姑的性命,我可不敢冒这个风险。”

    “原来如此。”莫落舒点了点头对贺兰玥的谨慎表示理解,同时对幺姑在她心中的地位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拿起茶壶将她面前的茶杯加满,双眼含笑的说道:“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都忘了自我介绍了,我的名字是莫落舒。”

    “你姓莫,不姓徐?你不是这坞里的主人吗,怎么……”贺兰玥神色惊讶的说道。

    “我是这里的主人不假,但是谁告诉你,徐坞的主人就一定要姓徐的?”莫落舒轻挑眉毛,脸上带着笑意说道。

    贺兰玥一想,确实没有这个规定,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是我想差了。”老老实实承认错误的同时不忘为自己辩解:“看到门匾之后,一般人循常理都会这样认为,所以我就想当然喽。”

    莫落舒微抿着嘴角笑问道:“上次和姑娘相遇,我的人询问姑娘的芳名,被姑娘一句‘过客’带了过去。不知道这次姑娘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姓名了?”

    贺兰玥被问得一怔,带着几分诧异,几分不解的说道:“你不是应该已经从常山那里知道我的名字了吗?”怎么还要问?

    “那不一样。”莫落舒低语道,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长长的睫毛和垂下的眼帘遮住了他眼中的神情。

    “啊?”贺兰玥没听清他说什么,不由得侧目看向他,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莫落舒抬头,目光温和的看了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蝴蝶泉边,当初贺兰玥之所以没有告诉莫落舒他们她的名字,不过是觉得大家偶然相遇,再没有相逢的可能,所以就算通名报姓了又如何?最后还不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遗忘在记忆里。如今两人在长安重逢,他在她最窘困的时候找到她,并施加援手,现在不过是询问她的姓名罢了,就算已经知道了又如何,又不是打听她的过去,没什么不好说的。

    贺兰玥端起茶杯,一面喝茶,一面神色淡淡的,把自己埋葬过去后,编撰的新身份说了出来:“我叫贺兰玥,直接称呼我一声‘贺兰’就好,辛卯年女儿节出生,大雍北地郡凤凰城人。母亲早亡,父亲也于三年前过世,因为一场变故,我的亲人和朋友全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生病的幺姑是我的一位远房亲戚,自变故之后,我就跟她,哦,还有那个时候你看到的那只雪豹生活在一起。我们两人一兽在大漠中相依为命,直到两个月前我和幺姑来长安才和小白分开。”

    本来只是询问贺兰玥的名字,莫落舒没想到她会说这么多,虽然其中有些内容她说的很模糊,只是笼统带过,但是通过蝴蝶泉边那次和贺兰玥相遇发生的一系列事,让他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是个戒心很重的人,所以她能在第二次见面就告诉他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对他来说,是意外之喜,不过对贺兰玥来说,却未必是件愉快的事。虽然不干他的时候,但是莫落舒还是语带歉疚的说道:“对不起,勾起了你伤心事,使你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我在这里向你道歉。”

    “没关系。”贺兰玥放下茶杯,笑着摇摇头,不以为意的说道:“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虽然还会伤心,但是人不能总活在过去里,终究是要向前看,往前走的。更何况根本不关你的事,你道什么歉呀,若是因为你所说的话,那就更没有必要道歉了,因为从头到尾你都没说什么,全都是我自己说的。难道我在你的眼中就那么蛮横,不讲理的人吗?”

    想到蝴蝶泉边她不过因为他几句含糊不清的话就对他动手,差点要了他的命的事,莫落舒笑了起来,带着几分戏谑,几分调侃,“讲理?你倒也还算是个讲理的人,不过行事蛮横也是真的。”

    对上莫落舒满含笑意,带着几分谐谑的眼神,贺兰玥也想起了那个时候的事,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过这次的笑容中不免带了几分不好意思。

    莫落舒看出了贺兰玥的难为情,笑着转移话题:“贺兰月,贺兰山阙的一轮明月,你的名字应该是这个意思吧?于诗情画意中带着万千气象,这名字不仅起得好听,而且很美。”

    贺兰玥点头附和道,“是很美。不过你理解错了,我名字中的那个‘玥’字不是月亮的月,而是王月的那个‘玥’字,是神珠的意思。”边说,边将茶壶拿了起来,给自己的茶杯添水。

    “虽是神珠的意思,但是因为神珠皎如明月,所以才有了这个‘玥’字。”莫落舒嘴角噙着一丝浅笑说道:“你的名字含义深远,不仅有美如明月之意,还有‘掌中明珠’之意。据说河蚌生珠,乃是蚌贝的外膜受到刺激,从而不断分泌出珠质物质,最终形成光彩夺目的珍珠。其过程中的艰难痛苦比母亲十月怀胎,孕育子女还要有过之而不及,所以又有人拿两者做比,并且将珍珠的形成过程喻为河蚌在哭泣,因此又有眼泪乃是珍珠之说。不过如果你是你母亲流下的眼泪,也是最亮的一滴,堪比明珠。人生并非一帆风顺,所以你的名字应该又有磨砺生珠之意。”感慨万千的叹道,“单单一个名字就有这么多的含义,可见你的父母一定很疼爱你。”

    随着莫落舒的讲述,贺兰玥一脸震惊的看着他。不管她面上怎么吃惊,都比不上此刻她心里掀起的那一片惊涛骇浪。她的学名“木兰”这个名字是父亲所取,但是她的乳名“珠珠”却是母亲给她起的。从她的乳名想到掌上明珠这个含义并不为奇,但是关于河蚌生珠和眼泪与珍珠之比,还有磨砺生珠这一说,却没有几个人能想到。偏偏她的小名,最主要的就是后面这几个含义。

    贺兰玥的母亲在她尚未记事时就已经过世,所以她的脑海中对母亲没有半点印象。记得当日她曾因为这个乳名老被人以“猪”来取笑,因此忍不住向沈彧抱怨,并强烈要求改名,结果生平第一次受到了沈彧疾言厉色的训斥,由此,从沈彧那里知道了她乳名的诸多含义。

    母亲之所以乳名给她起名为“珠珠”,有以河蚌生珠来形容她这颗“珍珠”的珍贵和难得之意。对她母亲来说,她这个女儿是她的宝珠,是她的明珠,是她的眼珠,是她的掌珠,是她的宠珠,是天降神珠,上天赐给她的珍宝。哪怕是眼泪,也是欢喜的眼泪,而且是她这一生中最美最亮的一颗。还因为贺兰玥是中原人,可是却生活在骉鹘人的地盘上,又有沈彧这样一个父亲,注定她的人生不可能是一片坦途,人这一生也不可能万事顺遂,所以她母亲希望她能够像珍珠一样,不管过程中经历多少艰难困苦,流多少眼泪,哪怕是在刀尖上起舞,但是依然璀璨生辉,绽放出独有的耀眼光华。

    沈彧还告诉她,她母亲自从怀上她起,就多灾多难,到了最后,几乎是九死一生才生下她。自生产之后,身体虚弱的她就缠绵病榻,再没有下过床,百般诊治调养,都不见好转,最终在贺兰玥不足一周岁的时候去世。所以“珠珠”这个乳名,在她母亲去世之后,还有以河蚌生珠来纪念母亲怀她和生她的艰难之意,让她记住她的生日亦是母亲的受难日。当然,这是后话,是沈彧的意思,而不是她母亲的想法。

    在君不羁他们询问当时名字还是沈木兰的她姓名时,她临时诌出“贺兰玥”这个名字原本是应付君不羁一行的,但是后来她发现她给自己起的这个新名字中的“玥”误打误撞中和她的乳名含义相合。她虽然想埋葬过去,但是不代表遗忘,因此她决定今后就以“贺兰玥”为名了。

    可是不管是她的乳名,还是她新起的名字,能够猜出其真正含义的,迄今为止,只有莫落舒一人。贺兰玥曾经希望过,有这样一个人,能够看穿她,能够明白她,能够去了解她,然后能够有一双坚实的臂膀供她依靠和休憩,……而这一切,自然是要从她的名字开始。所以此刻,贺兰玥不仅仅是惊讶莫落舒的睿智通透,更是对他竟然能够猜出她名字的诸多含义而感到吃惊。因为太过震惊,她竟然连茶杯里的水满了,都溢了出来,也没有发觉,依然举着茶壶继续倒水。

    人与人的缘分,很奇怪,没有任何道理可循,很可能见了很多次,关系依然是认识的陌生人,但是很可能只见一次面,却宛如旧识一般。“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和“一见如故,眉目成书”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或许只是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一管声音,一片衣角,便定下了。莫落舒的这几句话,敲开了贺兰玥那颗芳心的门扉,此刻她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

    “杯子已经满了,茶水都溢出来,流到桌子上了。”莫落舒看到她的举动,忙出言提醒道。看着贺兰玥慌乱的动作,他纳闷的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怎么连茶杯都满了都没有发觉?可是我刚才的话有什么不对吗?”

    “没,没想什么。”贺兰玥放下茶壶,手忙脚乱的收拾着几面,闻言忙摇头说道:“没什么不对,我的名字正是你所分析的那个意思。”为了掩饰自己纷乱的思绪,她忙忙的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开来:“对了,我听人说,徐坞的主要生意是牧场,除了马,还有牛羊等很多牲畜。既然如此,你所学的医术一开始该不会是用来给牲畜看病的吧?其实你是一名‘兽医’才对,是吗?”

    “兽医?”从小到大,莫落舒被冠以很多称呼,但是不管是庸医还是兽医,都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而且全都是出自贺兰玥之口,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他肚子都痛了,好半天才止住笑容,说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要是照你这么说,那家里住在江河湖海边上的就一定是打渔的,开酒楼的就一定是厨子?不一定吧,……”

    ……

    莫落舒和贺兰玥在这边笑语不断,气氛良好,但是那边偷窥的曲潆却忍不住银牙暗咬,下唇被她的贝齿咬出了一道深深的齿痕,殷红的鲜血流了出来,流入嘴中,尝到了一股血腥味。

    在莫落舒一行从草原上回来时,曲潆就从徐东的嘴里知道了贺兰玥这个人,不过那个时候,因为他们不知道贺兰玥的名字,所以她也不知道贺兰玥的名字,只知道有这么一个女子救了中了蛇毒的莫落舒,并且就是她提供的解毒草,对莫落舒身上所中的毒有缓解作用。不过那个时候,莫落舒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所以曲潆也没有去在意这么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子。

    但是自从莫落舒得知贺兰玥也来了长安之后,曲潆就感觉到他身上有了一些她说不出来的变化。虽然莫落舒说他派人去找贺兰玥,不过是因为要报答她对他的救命之恩而已,既然知道她落难了,那么曾经被对方救过的他不好袖手旁观。但是出于一种女人的直觉,曲潆觉得不仅仅是这个理由。

    看到和贺兰玥在一起,眉眼舒展,笑容满满,一看就知道心情非常好,很开心的莫落舒,曲潆只觉得有一只名为“嫉妒”的虫子在噬咬着她的心。和莫落舒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这么长时间,知道莫落舒身世的她,清楚的知道,其实莫落舒不是个容易情绪波动的人。虽然他不会给人傲气冰寒的感觉,但是并不代表他的个性就平易近人,很好接近,只不过因为生着一张精致柔和的脸,不轻易表现出嗔怒,加上脸上长年挂着礼貌的微笑,所以不认识他的人,在见到他后,会觉得他这个人很亲切,但是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亲切外表下的那份疏离的性子。

    但是现在和贺兰玥坐在一起说话的莫落舒,那份不易让人觉察的冷淡消失不见,展现的是一个和至交好友在一起,正常人的喜怒哀乐。而这份亲切自然,她以前从来没有在莫落舒身上见到过。和莫落舒相处多年,两人之间哪怕还有一层亲戚关系,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这么自在过。看着莫落舒再一次开怀大笑,精致的眉眼在他的开心舒怀之下,似乎闪闪发光,让人一移不开视线,对此,曲潆当然高兴,但是一想到这些都是贺兰玥带来的,她的心不由得酸涩起来,视线落到了贺兰玥身上,目光在那一瞬间变得阴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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