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山,雷天生化了妆,雇车赶往江安城。
    其实即使他不化妆,也与原来的形像大异,成了一个粗壮的江湖豪客,与原来柔弱的形像完全不同,就算各地都张贴着他的画像,也没人认得出来,那些在山里见过他的人都已死在他的剑下。
    江安城是个繁华的大城,有出名的红粉十里一条街。
    彩翼带着雷天生直奔红粉街,街道两旁的画楼之上到处红袖飘飘,和招揽客人的纤手,更多的是勾人的媚眼。
    雷天生却没有丝毫纵意的心思,现在保全性命和完成任务才是最重要的,况且他也瞧不上这些庸脂俗粉。
    彩翼在前,他随其后,走进青丝楼。
    青丝楼与其他红楼大不相同,院中假山垂柳,小亭兰草,很是雅致。
    没有迎客的老鸨和大茶壶,绣楼中传出的也不是放浪的叫声,而是丝竹管弦的声乐。
    这里是一个高级的胭脂场所。
    走进专为客人弹唱的声香阁,彩翼便直勾勾地盯在了正在弹琵琶的秀女身上,就像一个色色的恩客。
    雷天生望过去,那秀女手一抖,琵琶弦崩地断了一根。
    雷天生盯在她的手上,那是一只秀气的手,但普通人用力也难以拽断的琵琶弦却不经她轻轻一拔。
    这女子是个高手。
    雷天生坐在一个空桌上,让上茶的女官取过笔砚,问明弹琵琶秀女的名字,便写了几个字,然后用纸包上一角碎金,递给女官:“送与琴音姑娘,给她压惊。”
    他写的字还是一贯的丑陋:“三更,城西十里,问剑。”
    江安城西十里有棵大柳树,雷天生来的时候曾从这里经过。
    柳树树身足有数人怀抱,树高枝密,这里是远行之人与亲友离别之处,这颗大树被称为离别柳。
    初更时分,琴音姑娘便来到离别柳下。
    她不想逃,也不能逃。
    敌人能在青丝楼声香阁寻到她,她逃到哪里也无用,异域的密探遇到神域的狗就是不死不休之局,与其每日里心惊胆战地提防,不如拼死一搏。
    下弦月,月色昏黄。
    琴音游目四顾,可以望见远处,周围除了大路,是一片田地,地里有不及膝的庄稼,藏不住人,她先到这里,就可以制敌机先,先发制人。
    树下落满了黄叶、枯叶,厚厚的一堆,好像毯子。
    琴音小心地取出一包药粉,细细地洒在树身周围的枯叶上,这药粉稍微有些腥性,就像树叶腐烂后的味道,但人只要吸上一些,就会发昏,她相信敌人来到树下绝不会留意到,只要中了她的迷粉,必将死在她的手中。
    她屏住呼吸,取出一根绳子,绳头有勾,她扬手甩到一根树枝之上,迅速攀上大树。
    她要在树上等待她的敌人。
    解下身上的斗篷,露出一身黑色劲装,琴音看着自己玲珑的身子,有些自傲,她没有被安逸的生活侵蚀,知道危机随时可能到来,因此每天都坚持艰苦的训练。
    站在树丫之中,她看向四周。
    树叶间有些白色蛛网,上面黏着几只蛾虫,被蛛丝包成一个个的小茧。
    天地万物,不过是你死我活的一场角逐罢了。
    琴音想着,解下腰间的软剑。
    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向下望去,能看清树下的一切,但她相信敌人在树下看不到藏在树上的她,敌人也绝不会想到她会来这么早。
    她细细查看了周围的每一处,在交手的时候,决不能被任何一节树枝绊住,高手相搏,那怕是一丁点的失误,足以致命。
    远处有马车的声响,她凝神屏气,绝不稍动,但马车却只是从树下经过,毫不停留。
    那是晚归的旅人。
    琴音松了一口气,自己来的太早了。
    她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无比的刚毅,然后倚在树干上,轻轻地假寐,一边倾听四周的响动。
    她要养足精神,等敌人到来时,给予致命的一击。
    时间悄悄地过去,城市的喧嚣早已不闻,隐隐传来打更的声音。
    二更了。
    天地间只剩下田间的虫鸣,和微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偶有一只田鼠经过,踩在落叶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等待是漫长的。
    琴音默默地数着,等待三更的临近和敌人的到来。
    她相信敌人不会失言,那是一个从骨子里都透着骄傲的人,是神域的执行者,不会辱没神域的尊严。
    钩月已斜,三更临近。
    远处又传来得得的马蹄声,马车依然不是来自江安城方向,而是相反。
    但琴音的筋肉却崩紧,这个时候,来的除了敌人,不可能是别人。
    赶车的车夫是个老人,身子瘦长,不是日间那人,车厢的帘垂着,不知里面是什么。
    马车来到离别树下,停住。
    车夫从车上跳下来,左右张望了一下,走到大树跟前,解开腰带撒尿。
    男人的东西琴音见过很多,不觉得希奇,更没有任何羞意,尤其是老人的,更没有半分好奇,她全神贯注车厢的动静。
    但车厢里没人下来。
    琴音不急,整个马车都在她迷粉的范围,敌人在那里呆的时间越长,对她越有利。
    老人系好裤带,又向江安城方向张望了一下,然后坐在车辕上,取出烟斗和火石,点上火,抽起烟来。
    这就是了,马车没有离开,敌人必在车厢之内。
    “梆,梆,梆”远处打更的声音隐隐传来。
    三更了。
    这时,车厢的布帘一荡,一个影子从车厢里跳了出来。
    琴音的心一紧,握剑的手也一紧,她看清了那个影子,正是日间那人的狗。
    小狗突然抬起头,对着树上“呜呜”地叫了起来。
    坏了!被狗发现了!
    怎么办?
    要不要跳下去强杀?敌人在树下迷粉中已经时间不短了。
    琴音弓起身,用手拨开眼前的枝叶,准备从树上跳下去,生死一搏。
    但就在这时,她突然感到头顶有异,上方有异响,她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一柄长剑自上而下,从她的脖颈刺进去,贯入她的心脏!
    完了,结束了,敌人比她到的还早!
    敌人更早地藏在了大树之上,就在她的上方这么长时间,她居然没有听到任何的响动,甚至没有感觉到异样,更没有发觉一丝杀气。
    琴音想抬头看看她的敌人,这是个极可怕的敌人,但她的身子完全不听她的使唤,软软地萎倒在树干上,知觉迅速地流逝。
    雷天生慢慢抽出剑,这样血就会进入胸腔,而不会喷出来。
    他在女人的身上擦干剑上的血迹,看了看眼前玲珑凸透的身子,眼中没有半分怜惜。
    敌人就是敌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现在是死人。
    在离开安西城后,雷天生一刻都没耽搁,立即就来到这里藏在离别柳上。
    他本来有无数次击杀敌人的机会,尤其是女人上得树来的霎那,但他忍住了,他想锻炼自己,隐藏自己的声息和杀意,他做到了,女人自始至终没有发现他。
    这次最大的收获不是杀了敌人,或者任务又完成了一步,而是对杀意的收敛,雷天生一直平和地看着下边的敌人,心里空空荡荡,什么也不想,甚至连目光都很散漫,似乎不是在看人,而是在看一个树枝,一片叶子,就连女人抬头扫过他时,他都没有任何的异样。
    在他自上而下坠落出剑时都不带丝毫杀意,仿佛那不是在杀人,而是情人的温柔抚摸。
    隐藏在暗中的杀手是可怕的,一个没有杀意的杀手更可怕。
    雷天生将女人的尸体拎起来,扔下树,并随之跳下。
    车夫惊得从车上掉了下来,趴在地上磕头,“杀人了!大王饶命,小的什么也没看到,雇车的钱如数奉还,请饶过小的吧,你要这车,尽管拿去。”
    回答他的是一道剑光。
    雷天生微微摇头,他花重金雇车买的不只是车,还有车夫的性命。
    车上装满了干柴,将老车夫和女人一把火烧了,做个同命鸳鸯。
    “彩翼,还剩下几个,在哪里?”
    小狗彩翼昂着头,看着兰陵山的方向。
    只剩下兰陵王了。
    这是最难啃的硬骨头了,不仅武艺极强,足智多谋,更是久经刺杀,又有数万精兵保护,手下能人异士众多,想杀兰陵王只怕比刺杀当朝皇帝都难。
    凭一己之力想杀掉兰陵王,而且要全身而退,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幸好还有智慧。
    这一次,雷天生用上了智慧王阿部的智慧。
    数日之间,兰陵山附近有一个消息迅速传播:兰陵王准备近日与朝廷争霸天下,杀富济贫,富者必须交出所有财产田地,与贫者均分,才能饶而不死,贫者只要承认兰陵王,就可分得田地,响应举事者可得到兰陵王的粮食和武器补给,事成后封官进爵,免除税赋,抗拒兰陵王者杀无赦。
    消息不径而走,数日之间,有无数被压榨的贫民奔向兰陵山。
    在离兰陵山不远的一个小村庄开始叛乱,举起兰陵王的大旗,杀富豪分田地,第三天扩大到七个村子,第四天扩大到一百多个村子,七个城镇,第六天扩展到近千个村子,上百个城镇。
    当地知府和守备紧急派出讨伐军去镇压叛乱,但结果是三千名正规军被十倍于他们的贫民打得落荒而逃,贫民刚刚得到好处,为保护自己的土地,奋勇举起棍棒斧头钉耙把官府军队打得找不到北。
    请求增援的紧急信函雪花般飞向朝廷,朝廷很快组织了五十万大军,围剿兰陵王。
    那些富商地主更是涌跃捐钱捐物,请求朝廷务必全歼匪徒,保护世代流传的家业。
    青铜面具之下,兰陵王恨得牙根都咬出血来:谁这么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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