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代善一股火气上来,怒不可遏。下人还不开眼的上前来说贾政昏过去了,这会儿贾母都急得手足无措了,他一拍桌案,冷哼道:“不省心的东西!”本不欲去看,在位子上坐了好一会儿,到底是记挂着,放心不下,猛一脚把边上放着的兽纹青铜熏炉给踹翻在地,大踏步地往贾政院子里来了。

    一路上,贾代善脸黑如锅底,寻思着一会儿家见到贾政这个没用的儿子该说些什么,该怎么惩处他才好。一时又想到外头人谁不知道他贾代善一直指望着小儿子给挣个进士功名回来,前头小动作那么多,都是为了这个小儿子,结果,他盼了这么久,就盼回来了这么个结果!

    以后,他还有什么颜面出去见同僚?!

    贾代善越想越气,走进贾政院里,见着满院子下人交头接耳不知道说些什么,看见他,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吓得手足无措,慌忙站好不敢再说话,越发狐疑,这些下人都在议论贾政落榜的事,一股无名火蹭就上了来,看着这些下人,冷笑着叫过管事嬷嬷张林家的,斥道:“我记得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当年老夫人在时,特别抬举了你做这内院二管事,你就是这么管的下人的?主子在里面身子不好,这些下人却在这里交头接耳的乱说话?!”声音突然拔高了几分,怒喝道,“你要管不好,就通通都别管了,我自有那能管的替你。”一边叫着人来,指着跪了一地吓得脸色苍白的丫头婆子道,“快、快把这群没规矩的刁奴都给我拖出去,赏个十板子,一家子全发卖了去!”

    贾代善正在气头上,谁敢劝?那些丫头婆子连连磕头,叫着老爷再不敢了,哭哭啼啼的,挣扎着不肯被带走,哀戚的声音叫贾代善的头越发胀痛的厉害,当即冷笑道:“我说的话你们都是没听见?还敢这般作态?来人啊,谁敢再不听话的,直接拖到二门上打死,让家里领了去!”

    一听这话,那些哭闹的人顿时如被人掩住了唇舌,再不敢发出声音,捂着嘴闷声直哭,身子怕得直抖。里头有两个小丫头,大的不过八岁,小的才七岁,都是贾家的家生子,家里人在府里还有些体面,特意把她们送了来贾政这里当差,就想着贾政受贾母贾代善疼爱,自己也有本事,女孩儿在这里以后能博个好前程。没想到才送来不几天,在家里也是仔细小心疼宠着的孩子就遇上了这事!这两孩子虽才堪堪懂事,却也知道贾代善话里的意思,十板子打下来,人哪里还有好的?还要全家被赶出去~两孩子这辈子最苦的是就是进了贾政的院子做了粗使丫头帮着扫院子,那禁得住这些,又不敢哭,无声的呜咽着,眼睛瞬时就肿了!

    那头贾赦听到动静出来,见到的就是一群婆子叉了啼哭的众人出去,贾代善负手站在院中,脸色铁青,双目阴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忐忑一会儿,还是上前去道:“老爷来了,正好李大夫来过了,给二弟施了针,这会儿刚醒过来了。”

    贾代善心头微微一松,转瞬想起贾政落榜的事,脸色依旧寒凉若冰霜,半句话都没有。

    贾赦只当贾代善是对贾政失望生气了,心里欢喜,不过还是苦着脸道:“前面二弟一直等着丫头来回信此次科举的事,结果一直一直没消息,等到后面听说那户部的人都已经回去了,一时没喘过气,就昏过去了……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二弟为这春闱着实花费了不少时间精力,一年前就开始做准备了,在书房里战战兢兢读书,从不与人出去游玩,便是偶尔出去了,也是和文人雅士谈论文章,议论朝政……此次没考上,下次还有机会,二弟还年轻呢!”

    贾代善这次再保持沉默,冷笑着道:“劳心费神?战战兢兢?哼,若他当真这般尽了力,今日怎么会考不上,分明是被那花红柳绿迷了心窍,倒把紧要的事丢到了一边去!”

    贾赦低头不语,掩饰着嘴角的笑意。显然,他也想到了银红一事。

    贾代善说完还不解气,粗喘口气鄙夷:“七尺男儿,不过是落榜,竟没用的撅了过去!我贾代善征战沙场十几年,斩获敌军无数,手里沁了多少血,就养出这么个货色!”

    贾赦越发的欢喜,觑眼看着贾代善,假模假样的安慰着:“父亲息怒,小心身子啊~二弟一贯孝顺父亲,向来都是以父亲为先,定是知道父亲看重此次春闱,想到叫父亲失望,这才难过伤心之下……父亲就当看在二弟这份心意上,原谅他这次吧。”

    他不劝还好,越劝贾代善的火气便越发旺盛,喝道:“你别再为这孽子开脱,他孝顺我?不气死我就已经是我的福气了!”几个疾步去往贾政的卧室,气势汹汹地仿佛要好好教训贾政似地。

    贾赦眉间一跳,心都要蹦出嗓子眼了,只觉口干舌燥,整个人兴奋的都抖了起来,忙忙几步赶到前面,殷勤地给贾代善打起帘子让他进去。

    贾代善才进屋子,只觉一股热气迎面而来。细细一看,屋里燃了两个火炉子,烧的最好的银霜炭,满屋不见一丝烟火气。这天气虽已还暖,却还有三分凉意,烧炕太热,火炉子恰恰刚好。贾母王氏并贾珠站在床前,一个个擦眼抹帕子,断断续续抽咽着,贾瑚就站在贾珠边上,不时低声安慰堂弟。张氏张罗着下人拧帕子端茶煎药,李大夫悄声跟她说道:“二爷这是积郁于心,心里事压得太多了。七情伤身,二爷再不放开心思,继续这样高烧下去,可就真的不好了……”

    贾代善听着心头一动,脚下便缓了一拍,又见贾母哭得厉害,走过去想要说两句,眼角一瞟床上的贾政,却是惊得呆了。

    早上他才来瞧过贾政,那会儿贾政脸色虽不好,精神头却不错,脸上好歹有些血色,见着他还能流畅说话微笑,才一天不见,这会儿的贾政躺在床上,双眼愣愣地看着帐定,脸上蜡黄蜡黄的,嘴唇干裂,呆滞地好像魂魄都飞散了。

    贾代善被骇了一跳,哪还记得要跟儿子算账,忙忙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成了这样了?”

    贾母一听,跳起来就跟着贾代善哭喊道:“你还问为什么,你还问为什么!我都说咱们这样的人家何必去考劳什子的什么科举,你去求求皇上给荫蔽个官职不就结了,非得他去受那个罪!要不是你天天叮嘱着一定要考中一定要考中,他怎么会心里存了那么多心思,怎么会怕你失望把自己逼得这么紧!”悲声嘶嚎,一头撞了过去,扑打道,“现在他成这样了,你满意了,你满意了?!

    贾代善被她撞得一个踉跄,心头发凉,几下抓住了悲痛欲绝的贾母,颤声道:“老二、老二这是怎么了?难道……”难道不好了?贾代善想到这个可能,心脏猛然缩进了,原本挺直的背脊一弯,痛得直倒抽口凉气。

    贾母呸了一声:“你是巴不得他死了才好呢!可惜,我儿命硬着呢,虽说不好,可还有我,便是千年人参万年灵芝,我也会寻来把他养好了,养精神了!”

    这么说,没生命危险!贾代善堵着的胸口终于疏散了,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可算是放下了心。看着贾政的眼神便复杂了起来。老二,都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原本心若死灰仿佛魂魄游离的贾政似乎是被贾代善贾母的争执给挽回了注意,茫然的双眼终于有了焦距,看见贾代善,脸上泛起苦涩,挣扎着就要起身。贾母忙去拦,被贾政一声不响地推了开去,颤颤巍巍地爬下床,二话不说,重重跪倒在地,只悲恸叩头请罪,说自己不是:“儿子学业不精,叫父亲失望,儿子不孝,求父亲责罚!”却是半句不为自己开解。旁边贾母王氏跟着伤心落泪。

    二十几年疼爱的儿子啊,父子间能有什么事解不开?贾代善便是失望又如何?难道,还真逼死贾政去?

    罢罢罢,只当,他没那个命看贾政赴琼林宴了。贾代善想开了,看着瘦削的小儿子,心头越痛,拉着他道:“实在是你运气不好,与你才学无关……你一心想让我达成心愿,有这份孝心,我就已经能很欣慰了,至于其他,并不紧要……你已经尽了力,就不要想太多了……”一来一往,便是先头开始的那一幕了。

    贾代善完全忘记了来意,倒一心一意安慰起了贾政,让他放开心怀,好好养病。贾母王氏跟着你一句我一句关心体贴,只有贾赦张氏拉着贾瑚站在一边,两者间,泾渭分明,却是完全融不进去……

    过几日,贾瑚从徐家下课回来,陈妈妈告诉他,贾代善今儿带着贾政去城外大觉寺找慧觉大师看病去了,贾母吩咐晚上不必一起用膳。贾瑚点点头,问她:“父亲母亲在做什么?”

    说起这个陈妈妈就叹气:“奶奶在照顾琏哥儿呢,倒是老爷,今儿又在书房,下人来说,喝酒了。”

    连着几天,要没有事,贾赦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也不见人,只让人准备酒菜,一个人喝着。贾瑚寻思,这要不是有贾代善贾母在,他怕是早就出去喝个酩酊大醉了。偏这会儿贾母贾代善心系贾政,对府里看得尤其紧,贾赦这会儿要敢喝醉了,保准被贾代善罚进祠堂跪着。

    连喝酒都不得肆意!贾瑚暗自叹口气,让陈妈妈先把他的东西收回去屋子,吩咐她去给张氏说一声:“曾师兄中举,名列二甲三十一名,这几日疏通,今儿官职已经下来了,去了弘文馆。你让母亲看着给备个礼儿,二叔如今这样,咱家虽说不准能不能去赴宴庆贺,到底这礼可不能少。”

    陈妈妈惊喜道:“曾公子的任职都下来了?这可够快的。也是,曾公子考得好!哥儿放心,我一定跟奶奶说明白。”又迟疑地问贾瑚,“哥儿这是要去看大爷?”

    贾瑚知道她顾虑什么,也不想多解释,只道:“今儿在徐府遇到了些事,得跟父亲说一声,妈妈不必担心,父亲还能吃了我?”

    陈妈妈讪讪笑着:“哪能呢,是我想多了!”叫人赶紧把贾瑚的东西拿回屋去,却又忍不住问道,“可要我跟着哥儿一起去?”

    贾瑚摇头:“父亲这些日子心情不好,你就别去了。我自己去就好了。”陈妈妈没奈何,只得罢了。

    贾瑚一个人到贾赦书房的时候,外面一个人都没有,他敲敲门,里面就传来贾赦的怒吼声:“滚,不知道我说不许人来吗?!”

    贾瑚扬声喊道:“父亲,是我,瑚儿。今儿在徐府碰到了些事,想请父亲帮忙。”

    里头安静了一会儿,才有凌乱的脚步过来,等及门吱呀一声打开,就露出了贾赦满是血丝的双眼。

    贾瑚关切道:“父亲昨晚又没睡好吗?”

    贾赦并没有醉,只是精神不大好,有些无精打采。不过在儿子面前,他总要有父亲威严的,抹了抹把脸,贾赦强打起精神道:“做了梦,没什么大碍。”又问贾瑚到底是什么事。

    贾瑚也不追问,叫贾赦心里难过成这样的,数来数去,无非也就是贾代善对贾政的好喝偏疼戳伤了贾赦的眼睛,叫他心底越发不平衡难受而已。这人心偏向,贾瑚就是有心也帮不上忙,只能让贾赦自己慢慢愈合心头的伤口。他能做的,也就是让贾政明白,天空下,并不是只有荣国府一个舞台。便是贾代善贾母再说他没用平庸,他其实,也还是有其特长优点在,好叫他走出去看一看,让众人发现他的才能,让他捡回自信,展现出他国公府长子的光芒来。

    “其实也没什么。”贾瑚微笑着说道,“只是今儿发生了一件事,叫师傅的一个朋友看见了,给了我一张请柬,让我交给父亲。”

    贾赦奇道:“请柬?给我的?”

    贾瑚从怀中掏出一个陶朱色的帖子,上面古朴画了一只青铜鼎,旁的并没什么出彩。贾赦接过正反瞄了两眼,很是陌生,看看儿子,贾瑚神情自若,低头狐疑着打开请柬,里面不过寥寥几句话,再细眼一看,登时呼吸都急促了起来。瞧着贾瑚,不可置信道:“这、这请柬……”

    贾瑚笑得调皮:“父亲不是常说满京城里,这水文先生于金石一道的造诣无人能及?可惜不能亲自拜会。儿子今儿可是比父亲快了一筹,不但与水文先生见过了,还聊了好一通呢。”眼神瞄眼那请柬,“水文先生说,若父亲有闲暇,不妨去参加下个月静水斋里举办的金石聚会!”

    贾赦脖子都粗红了,瞠大了双眼,捧着那薄薄的请柬,就像握着的天下无双的珍宝一般,两眼刷刷放着光芒,大口大口,用力呼吸着……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贾政,大家肯定要骂太便宜他了,实在是这章不方便插进去,大家下章看这就会很精彩了。

    我想过了,贾代善贾母的偏心是没办法改了,那如果贾赦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呢???贾代善贾母贾政会怎么样???

    贾赦以后会越过越好的,下一章,贾政其实也很倒霉!!

    54

    54、第五十四章 ...

    静水斋的水文先生在京里也算是鼎鼎有名的一个。

    水文先生本姓冷,京里最有名的古董行静水斋就是他一手经营的。满京里的人都知道,要想买到最好的古董字画,只管往静水斋里去,总不会叫你失望而归。水文先生的眼力更是非凡,那些个要有货不辨真假,请他去看一看,就都知道了,是古董界里备受推崇的一位。

    要说这也就罢了,不过是一门技艺而已,古往今来,技艺炉火纯青单倍埋没众人之中的也不是没有。水文先生受人称道的地方就在于,这位不但于金石一道有其独到之处,其出身也是惊人!

    冷家在前朝时最兴旺发达时期,满门男丁成年者,个个身有官职,最高者冷家老太爷位列三公,家中还曾出过贵妃娘娘,满门显贵,鲜花着锦。可惜后来渐渐衰落,到前朝末年,已经是日薄西山。

    也是那代家主有些眼光,知道天下大势已乱,前朝必不能保,便带了全族人来投奔太祖爷,为表诚意,把家族产业三分之二都献了出来。不过可惜,冷家虽然大出血了,可那时候,太祖皇帝已经有了一定根基,并不缺这些银钱,虽收下了冷家,却并不怎么重用。直到水文先生的叔父,在一起与太祖征战时,以自己的身子挡住了射向太祖爷的箭矢,一命换一命,救下了太祖爷,太祖爷封赏之下,冷家这方慢慢又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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