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昹颇有些意动。这些日子,他们可是备受冷落,虽然瞧着徒宥昊这边也不怎么样,不过好歹他也是正经主子,自己要跟他一处,那些奴才总不敢太过了吧?别的不说,好歹饭菜汤药,总该暗示送来才对?与自家的姓名一比,这矮□段伺候徒宥昊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总归,活着,就什么都有希望。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亲眼看到过自家侯府几个兄姐堂兄堂妹去世的韩昹年纪虽小,这点,却看得很明白。

    当即他便笑了笑,道:“四皇子误会了,贾瑚可不是那意思,我们是真想过来陪伴四皇子的。不说皇命难违,我们自己也发着烧呢,身上水泡那骨子痒的劲儿,我们也一清二楚。四皇子一个人呆在屋里,瞬身不舒服,病哪里好得快?有我们陪着,不说别的,陪您说说话,解解闷也好啊。”

    徒宥昊却嘲讽地看了韩昹,讥笑道:“跟你相处这么久了,韩昹,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你嘴皮子也这么厉害,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我就奇怪,韩昹,当初你被我踹到坑里哭得哭爹喊娘的,是不是也是装的啊?”

    打人还不打脸呢,徒宥昊专拣着这些韩昹永不想再提的糗事来踩。韩昹的脸瞬间涨红了。

    徒宥昊冷笑一声,靠在床头,眼神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嗤笑了一声,又收了回来,带着吃定了他们一般的悠闲,满面笑容地打量起了床顶的幔帐。

    贾瑚就知道,想要软言让徒宥昊答应让他们住进来,是不可能了。

    但是他们是一定要跟徒宥昊住一起的。就像徒宥昊说的,他们的病症久久不愈,宫人里已经有好些人得了病被拖出去了,宫人的情绪越发低迷,对徒宥昊都怠慢了许多,他们那边的日子就越发不好过。要是他和韩昹能住到徒宥昊这里来,三个主子一起伺候,宫人省了分力,他们也能依仗着徒宥昊,好歹能按时吃上饭菜喝上药。

    更不要说,他最近,隐隐地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既然哄骗不过徒宥昊,贾瑚干脆就把厉害直陈说了出来:“四皇子这些日子一个人呆着,未必就好过了吧?”见徒宥昊张嘴要反驳,贾瑚打断接着道,“天花这病症,自来得此病者九死一生,高烧,全身长痘,每天昏昏沉沉,浑身瘙痒,这苦楚,非一般人能受。总是四皇子天潢贵胄,有最好的医药,可谁敢保证,就一定能好?四皇子就没想到,自己可能会死?”

    徒宥昊脸色剧变,瞪大了眼喝道:“贾瑚,你好大的胆子,你敢咒我死?”

    贾瑚并不畏惧,只说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并不是咒四皇子。我这里也见喜了,谁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一遭?指不定,我就比四皇子还先死了呢?!”韩昹眨巴眨巴眼睛,没吭声。先头他们私下里,贾瑚可是信誓旦旦说一定没事的,这会儿,就指不定就先死了。

    徒宥昊无话可说,只听贾瑚又道:“说句不好听的,四皇子,我们的以后,那是生死未卜,前途难料,谁就敢保证,自己一定能活下去?敢问四皇子,当真就半点不曾担心过?不曾为以为心焦?一个人呆着,四皇子心里真就好受?”

    徒宥昊的脸色已经是极致难看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一个人呆着,面对着可能会死的恐惧,怎么可能好受?

    这些天,偌大的一个西厢房里,就只有他一个人,冷冰冰的屋子,腐朽的气味,死气沉沉,呆着股不详的气息,徒宥昊开始还会不舒服冲着宫人发脾气,可等他病重了,烧的迷迷糊糊的,却发现,就是喊痛,身边,也没一个人陪着他说话。

    他熟悉的贴身小太监早就发病被拖走了,他的母妃,自他被送到这里,就从来没来看过,甚至都没派人传句话,捎个口信。奶嬷嬷也没有说要过来伺候他。徒宥昊明白,别看奶嬷嬷何嬷嬷平时怎么怎么对他好,骨子里,也就是个怕死的人而已。徒宥昊能理解明白人性的弱点,情感上却不能包容。平日对他那般好,他对何嬷嬷的感情甚至比对陈妃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可真出了事,谁都没来陪他。

    好几次,他痒的很受不了要去抓那水泡,好几次,他烧的迷迷糊糊全身冒汗不舒服,好几次,他都感觉全身徐软无力快要死了一样……可最后,他也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抓,以后会留疤的。没事,发烧了,流汗是好事。没力气不要紧,总能撑过去的。他年纪才这么点,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

    没有人安慰他,他就只能安慰自己。没有人陪他说话,他就只能自己跟自己说。徒宥昊就不信,自己撑不过去!

    可再怎么安慰自己,徒宥昊心底,依旧是惶恐不安的。他,怎么不想找个人陪着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知道有人陪在他身边,与他一起,也足以叫他心里好受许多,让他有个安慰……

    心思百转千回,徒宥昊好像被人发现了弱点一般,整个人都炸毛了,怒道:“你当我跟你们一样,胆都没长齐,区区一个小病症,就能把我吓到了?一个人正好清静,有什么不好的!”

    这幅死鸭子嘴硬的模样,叫人是又好气又好笑。韩昹还真没见过徒宥昊这幅模样,好险没笑出来。当然,还好他没笑出来,否则,徒宥昊可不见得就能放过他。

    贾瑚眼底也沾染上了笑意,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徒宥昊身上,看到孩子该有的模样。不过很快,徒宥昊就反应过来,又是冷冰冰不屑的模样,贾瑚收敛了心神,温声道:“纵使四皇子不怕,我和韩昹却是要尽心尽责,做自己该做的事的。我们本就是四皇子您的伴读,也是皇上金口玉言让我们进来陪伴您的,哪能一直让您一个人在屋里呆着?”

    徒宥昊不屑:“说得倒好听……”

    贾瑚只当没听见,接着道:“难道你想违背皇上的命令?!”把徒宥昊噎地是哑口无言。贾瑚又道:“这些天,宫人的确对我们那屋有疏漏之处,可是四皇子怕不知道,韩家和我父母,也托了关系七拐八弯地打点了些人,外面层层把守的侍卫,多少也能看顾着些我们。宫人总有怠慢,却不会太过分,来四皇子这里找靠山想要以此威慑宫人,这还谈不上。”

    这话说得并不全是假话。韩昹是韩家二房唯一的嫡子,又受韩老夫人看重,此刻陷在宫里,韩家哪能不托人打点了关系?而贾瑚这里,贾代善虽然不允许贾赦张氏插手,可血脉亲缘,夫妻两哪能真看着儿子一个人在宫里?偷偷摸摸地张氏就求了娘家兄长和徐渭帮着看顾,银子塞了不少。也确实是托了侍卫,不过,也就是传个口信,问好不好,宫人得了好处,这才没彻底把他们扔在了一边,还会偶尔清扫一下屋子。要是没这份打点,只怕贾瑚韩昹的日子,就不是如今还能得过且过这个样子了。

    谁叫这是皇宫,他们得的是天花呢?韩家贾家再势大,也管不了这里,监督不了这里。宫人拿钱办事是有心,拿了钱不办事,你又能如何?说起来,这打点了跟没打点,也就仅仅只是差了那么一点点而已,有时候,还不见得有区别呢。

    这点贾瑚清楚,经历过的韩昹清楚,可徒宥昊,就不清楚了。

    听完贾瑚这一番理直气壮的话,徒宥昊不由怀疑,难道真是自己冤枉了人?再看韩昹,他面无表情的,也看不出什么。贾瑚呢,一脸坦然,不由试探道:“你们两家有人打点了宫里的侍卫?好大的脸面!”宫里的侍卫可都是精挑细选的,就那么容易被韩贾两家收买了?徒宥昊心里有些怀疑。

    贾瑚淡淡道:“侍卫统领蒋统领曾经受过白老将军的恩惠,白家和韩家是世交。”

    至于贾家,贾瑚没说,可对徒宥昊来说,有着一个,也就足够了。打点了上层,下面的,自然是要帮衬着点的。一时,徒宥昊心里又有些微妙起来,同样见喜被隔离,贾瑚韩昹家里,却是这般重视,反观他……

    贾瑚明显察觉懂啊徒宥昊周身不悦的气息,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却很识趣地没有追问,只是说道:“四皇子,有我们在身边为您说说外面的事,也可叫您不至于在屋里一个人发闷不是?若您同意,一会儿,我们便让人把铺盖拿过来。”

    谁知道,到了这档口,徒宥昊还是不肯松口:“我要知道外面的事干什么,我这会儿在这里养病,外面的事还能干系到我?我就愿意一个人呆着,你们是真心也好想要在我这里占便宜也好,反正,我懒怠见着你们。”拉下脸,“别在这里碍眼,都给我滚回你们的东厢房去!”已经是不客气至极了。

    韩昹第一个忍不住,跳着脚去拉贾瑚:“四皇子都这般发话了,你还等什么,我们快走吧。”徒宥昊说话实在气人,韩昹又不是没脾气的,怎么忍得住?便是知道其实是他和贾瑚有求于人,话说到这份上了,韩昹宁可去吃那些冷掉的饭菜,也不肯受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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