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翰林院,始知道天才才子多少。三年一度科举,便是状元榜眼探花,当今继位十几年下来,亦有十几余位,再历数前朝,更是数不枚举。便是其余考中庶吉士留在京里的,哪个又不是才华横溢,能干聪颖的?

    在这些人面前,唐宾贾瑚新科状元探花的功名,并不算什么。

    所幸贾瑚唐宾很知道自己的身份,一直都是谦恭有礼,不论旁人说什么,都是一副好脾气,虚心接受,又是孔端徐渭带来的人,大家都在官场上行走,昏倒如今这份上,谁也不是傻子,就是看在那两人份上,也不会给唐宾贾瑚脸色看,还有金大人在中间帮衬说话,不管彼此心里怎么想,面上局势一团和气。

    那些长一辈诸如徐渭孔端庄毅丁大人一圈人,虽然围着石桌看下棋,但哪个不是分出了一份心思来关注着旁边那些晚一辈?官场上的事,说穿了就是个人脉关系,自己家儿孙满堂,谁不是要在这名利场上混的,自己年纪日渐大了,总不能一辈子占着如今这位置,总有退下去的时候,到时候呢,自己儿孙总要有帮衬的人,现在挑这个好的帮扶几把,日后儿孙有多人照应,岂不是两两相便?便是家里运到好,一直兴旺发达,用不着这些个人脉人情,在官场上,多结份善缘也是好事,莫欺少年穷的事儿还少了,都是进士出身,前途无量,谁知道以后人能到什么位置,今日看准了顺手帮一把,不过是举手之劳,又何乐而不为。

    孔端放下最后一粒子,庄毅脸色登时不好起来,气呼呼道:“又输给你个老小子了。”

    孔端欢喜的紧,呵呵笑道:“承让承让。”声音里的喜色叫庄毅大学士登时气的慌,偏孔端根本不以为意,追着他道,“别忘了我们的彩头啊,你那窖藏的好酒,回头就给我送两坛子去,我可是会派人亲自来,你可别舍不得。”

    “呸,我还能赖你帐,一会儿就让人给你送去。”庄毅心里心疼得紧,嘴上却不肯服输,扔了棋子,恶狠狠道,“早晚有一天,得杀你个片甲不留!”

    礼部尚书周旷揭他的短:“老庄,不是我说你,都输多少次了还不学乖,就老孔那棋艺,你我绑一起都敌不过他,就你不信邪,一次次被他糊弄着下棋,那么两坛子好酒,送他多可惜,拿出来够我们喝半天了。”

    孔端白他:“我说姓周的,你可不地道啊,眼馋那两坛子酒就直说,可不兴挑拨离间的啊。”

    周旷便笑起来:“我是实话实说,倒是那酒,也不知道老庄怎么让人酿出来的,绵软醇厚,愣是和外面卖的都不一样,你别说,我还真有点想了。”

    丁大人徐渭等都笑起来:“老庄这里的酒是真好,我们也想着呢。”

    庄毅摆摆手,也是输习惯了的,看了众人:“你们是吃定了我家新出来的酒好了,得,我让人搬一坛子出来,今儿咱们好好喝一杯,也省得你们一直叨念着。”

    说起庄毅大学士,也是个妙人,庄家前朝时便是书香世家,只是赶上前朝末年,战乱纷繁,好好一个大家族,凋零败落,家资产业几近全丧。只是无论家业如何,庄家人肚子里的学问却从没少过,太祖开国,乱世承平,日子一稳定下来,就需要像庄家这样的人家来治理天下,庄学士父亲和叔伯在太祖时就考取功名做官,不过彼时还有少数地区局势不稳,朝中武官一派势力高涨,文官并不受太祖重视,一直等到先帝年间,战事平息,武官势头渐渐衰弱,文官一派慢慢扩大了手中的权利,庄毅大学士就赶在了这时候,一步步爬了上来,,庄毅大学士曾经是今上的老师之一,今上继位后,十数年间,皇恩不断,如今庄家算是彻底起来了。

    庄毅大学士如今身居高位,却是亲和的性子,平素有两大喜好,一是下棋,虽然棋艺只属一般,偏最喜欢与那高手对决,输多少次还屡败屡战,这份不怕输的劲头,在老友圈里也是一桩趣谈。另外一桩喜好就是酿酒,大抵是庄家留下的方子,庄毅学士酿有一种好酒,酒液澄澈碧绿,恍若翠竹,入口香醇绵软,武官喝起来怕觉得不够烈,可对周旷孔端这些斯文儒雅之士,却将将刚好。庄毅输多了,生怕人不跟他下棋,就屡次拿了自己的好酒来贿赂好友陪他下,孔端就是棋艺高手,屡次嫌弃庄毅臭棋篓子,却偏又贪恋庄家的好酒,只好一次次陪着庄毅下棋,被庄毅几十年如一日都不长进的棋艺气个半死,回头抱着美酒又把这事忘了,直到下一次下棋,再苦恼……

    两个年纪加一起都破百了的人私底下吵起来百无禁忌,老朋友谁不知道,不过是瞒着晚辈,不叫人知道两个堂堂大学士,背后竟是这般惫赖模样,顺便捞点好酒喝喝。

    下人领命去拿酒,孔端庄毅几人也不散开,两人一颗棋子一颗棋子的捻起来放回棋盒里,一边笑着说起那边聊得热络的作诗作文的众人:“年前王学进了中书省了吧,在皇上跟前伺候着,今儿怎么也来了?”

    周大人瞄了一眼:“哦,他啊,皇上有意让他进户部,他是个有才干的,我带过来,也让你们见见。过几天吏部文书就下来了。”

    原来是要调离了,难怪今天不当差。众人恍然。丁磊丁大人瞧了瞧金泉,恭喜庄毅道:“我看过吏部给金周成的评价,俱是上等,庄兄,你的这个侄子,好人才啊。”

    金泉是庄毅妻族的一个远亲,娶的是庄毅的侄女,算是他的侄女婿,远房侄子,庄毅爱才,金泉跟庄家也很亲近,听到丁磊夸他,庄毅也高兴:“这小子不是我夸,难得知道上进,做事也有分寸,在外面任职那么多年,到底没辜负圣恩。”

    徐渭笑道:“说起来,他们那一届的,大多都有出息,我记得屈历是当届的状元吧,听说他在浙江做的不错,政通人和,过两年,也该调回京里了。”

    孔端和徐渭交情不错,对贾瑚观感也好,乐得帮他一把,笑道:“说起那一届,最好的还是林家那小子,如今都是巡盐御史了,做了两年多了吧,盐政那边好多了,皇上没少夸他。林老头没得早了,否则看到儿子这般出息,不定怎么高兴呢。”

    说起林如海之父,当年也是有名与人为乐,干练之余,待人并不拿架子,在朝中结下善缘不少,因此才有他早逝后林如海入官场一路亨通,其中他本身才华是一方面,另外也是大家看在他父亲的面上,能帮的就帮了。

    丁磊单看今天徐渭把贾瑚带来,就知道徐渭打的什么主意,毕竟人以后是要到自己手底下当差的,自然要让他先看看,帮着照应照应。他虽然心底不喜欢贾瑚的出身,但是看在徐渭的面子上,也笑着道:“林如海是个能干的,前头兰台寺做得也很好,皇上就是看中他的能力,才把他放去了扬州,镇一镇那些个鱼虾螃蟹,他做得很好。”笑着对徐渭道,“今儿你老带来的就是他的侄子吧,我见过贾家如今那位一等将军,今儿看着倒不像他父亲,反而更如海有几分相似。”

    他给脸,徐渭也乐呵呵地状似闲聊道:“子方跟他父亲,那还真是不一样。不是我说恩候,老荣公运道还真一般,长子文武两道皆无天赋,就喜欢那些个金石古件,遇见了废寝忘食都有,平庸是真平庸了些。好在子方是个好读书的,品性也好,你们瞧瞧,像是那武将人家出来的孩子吗?我儿子当年也没他这般聪慧。”也是给丁磊解释,贾家虽是勋贵,贾赦却不是个欺男霸女的,贾瑚也是好孩子,努力让丁磊对人印象好一些。

    丁磊不知可否,打量一番贾瑚,到也不得不承认,是个眉目俊秀满身清奇的好儿郎,笑笑:“徐兄收了个好徒弟,教导得也好,年轻轻第一次下场就中了探花,不日进了翰林院,我可得好好考校考校他。”既然要考校,自然少不得见上几面,丁磊这是变相答应会看顾着点贾瑚。

    可徐渭要只是想他看顾着点,又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当即半真半假笑道:“这可是我小弟子,我十几年费心教出来的弟子,还能差了?老丁,咱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我可不许你对我弟子还藏着,赶明儿他进了你那儿,你可得好好教他,要是哪里做的不对不好,你别看我面子,该说说该教教该骂骂我绝不二话。”

    丁磊惊奇地看着徐渭,以前从没见徐渭对哪个弟子这般用心过,前头也不是没弟子进翰林院的,不过就是说一声也就是了,今儿这贾瑚,他却拐弯抹角的让自己多教一些,这可不是一般的重视。丁磊原本不过是给老友一个面子,现在老友要求了,他也收起无所谓的心态,沉思一下,到底是不喜欢贾瑚背后的荣国府靖远侯府这些勋贵,婉转道:“你心爱的小弟子,我哪能随意骂,还不怕你回头打上我门来?还是你自己生受吧。”

    徐渭吹胡子瞪眼,带着笑道:“呸,我是这样的人吗?我就客气客气,你还当真了,我那弟子,可是个万里挑一的好孩子,不管你说什么,他很快就能举一反三,你肚子里那点货,他不久就能学到手了,还用得着你骂着学?”

    丁磊笑得更加客气:“这可好,以后我让人多教他一点,看他是不是如你所说,如此天赋。”顶多让人在翰林院多关照些贾瑚,亲自看顾他,丁磊却是不愿意的。

    话说到这份上丁磊还不肯吐口,徐渭也只能罢手,总不好逼着人家不是,只是目的没打成,心底到底有些黯然。

    庄毅看着气氛低落,忙让人去催酒,一边喊着那边唐宾贾瑚金泉等人:“作的什么好诗,都拿过啦让我们瞧瞧。”

    能得庄毅孔端这些人的指点品评,贾瑚等哪有不愿意的,拿着方才誊写下来的诗词过来交给庄毅等人,金泉笑道:“立均和子方年少风流,诗词里的灵气,可叫我们这些个人都愧得慌啊。”

    庄毅等人拿过诗作,一首“郡国所送,群众万千,孟冬之月,集于京师,麻衣如雪,纷纷满于九衢。”短短几句,将春闱前京中天下学子汇集一出的盛景跃然纸上,甚是别致,看贾瑚唐宾的性子,就知道是贾瑚的所作了。再看另一首:“延英引对碧衣郎,江砚宣毫各别床。天子下帘亲考试,宫人手里过茶汤。”倒是复试殿试时天子亲临的场景,宫人手里过茶汤,唐宾这小子,也不避讳就写了,还真如人所说,端的是狂放不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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