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不了他们,于是催促荷蒂他们离开。荷蒂看着这些昔日的战友,满眼凄凉,这绝不是装出来的,她深受打击,尽管她早已习惯了背叛、陷害与死亡,这结果也深深触动了她。
    她说:“别告诉萨米。”
    “我明白,他虽然身手不错,但终究还是个平凡的人。”
    荷蒂叹道:“我以为练成强大念刃的人,精神上都是一群异类,偏偏他....”
    我回答她:“这是歪理和歧视,萨米心肠不狠不硬,可该坚强时还是很坚强的。”
    荷蒂释然地笑了,说:“他很幸运能遇上你,我很幸运能遇上他。”她取出剩下的燃烧瓶焚烧尸体与别墅,不久火焰熊熊,浓烟弥漫。
    她执意要亲自背萨米,我们朝外走,天已经亮了,我的意思是,地下城的大灯完全打开,驱散了地底的黑暗,带来了光明。
    当我们在罪恶的宫殿厮杀时,全然忘了外界也已沦为一片火海。
    我看另一道烟从远方升上半空,这才想起:叶格丽一伙布置的破坏远不止一处,她是想让整个本撒乱作一团。
    拉米亚她应该得到了莱拉·沃克带去的消息,会有所防备,可我没通知其他人,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该通知谁,我甚至不知道瓦希莉莎她们住在哪儿,每一个剑盾会隐士都肯定有自己的大豪宅。
    我说:“地下城肯定乱糟糟的,博思泰特斯的同党想大肆破坏一通,只怕会死许许多多的人,你们的模样狼狈了些,可警务骑士们也顾不上。”
    作为双方同时承认的最强战士,我理应挺身而出,力挽狂澜,然而我已经累了整整一天,昨夜险些跑断了腿,还被波德莱尔捅了好几刀,现在只想找地方睡一会儿。毕竟这鬼世道,人命不值钱,而且死的也不是我城里的人。我得睡上一觉,否则到了紧要关头,我无法让圣徒降临。
    最重要的是,叶格丽究竟想要做什么?我不知道她的目的,就不知道她在哪儿,更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们走山路,荷蒂认得该怎么走,等穿过一座丛林后,荷蒂说:“我们该分开了,别让人看见我们在一块儿。”
    她说的好像我和她在偷情似的。
    我说:“你快走吧。”
    她说:“关于内夫身上的那个熔岩傀儡控制器,你从我这儿偷走了吗?”
    我一个哆嗦,忙说:“你肯定是自己掉地上了,唉,你这小妮子太不仔细,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却总是喜欢赖人。”
    荷蒂说:“你让我看你口袋。”
    我急道:“凭什么?你这是质疑我的人格!质疑我的尊严!为了人格和尊严,我决不能向你屈服,决不能向强权屈服!我是自由的!自由!我要自由!我是免费的!”
    其实荷蒂并不是什么强权,我的人格和尊严也没剩下多少,但多年行窃使我非常害怕被人抓个现行,那可多丢人?尤其是她原先把这神器藏在她的底裤口袋里,这难免让我更加难堪.....
    荷蒂叹道:“好吧,但我要提醒你,也许剑盾会有追踪神器的办法,而且你权限不到多半用不了。”
    我“嗯”了一声,问:“你有办法解决吗?”
    荷蒂说:“不确定能不能成,你拿出来我瞧瞧。”
    我想摸出恶情书,却不料把傀儡控制器取了出来,当它呈现在我们面前时,气氛一度变得非常尴尬。
    我想,我的一生中,表情很少有这么正义庄严、清白无辜过。
    我说:“你想送给我就直说,何必偷偷塞我兜里?”
    荷蒂说:“你就是个白痴。”
    我很不高兴,可又有什么办法?谁让我偷东西被发现了呢?她不骂我是个色狗已经很好了。
    她又说:“算了,都给你吧,我拿着也是烫手山芋,尤其是恶情书,听说它的使用方法极其复杂,会把人逼疯的。”
    我又取出恶情书,与傀儡控制器分别在左右手,我见到两件神器上各有一个蓝色开关,说:“我知道该怎么办了,你看见这开关了没?它一定是电源键,只要一按就能关闭,这样剑盾会就一筹莫展...”
    荷蒂:“别乱按!”
    她话没说完,我按了上去,耳畔只听嗡地一声,一股强烈的电流让我浑身震荡,我甚至闻到了一股烤肉味儿。
    荷蒂喊:“糟了!是防盗机制!”她一脚将两件神器踢飞,我一头栽倒。
    昏迷很久之后,我的感官慢慢恢复,我躺在一辆车上,那是一辆...手动的铁轨车,我和萨尔瓦多分别斜躺着,荷蒂奋力压着手摇装置,铁轨车迅速前行,我看着铁轨延长,不知我们要去哪儿。
    城市里都是火,烧得特别大,气味儿难闻,又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这深渊的城市上空飘荡着,警笛长鸣,警务骑士全数出动,奔赴各地救场。
    他们没觉得我们可疑,也不觉得我们有特异之处,甚至没空看我们一眼。
    荷蒂问道:“你们的军营在哪儿?”
    我问:“什么?”
    荷蒂说:“军营!”
    我脑子像一团摆了很久的糯米糕,黏糊糊的,彻底僵住了。我记得荷蒂,记得萨尔瓦多,可我自己呢?我又是怎么了?
    我就是我,只是一个人称,一个代词,一个意识,一个第一视角的角色。
    我问她:“我是谁?”
    “你还有心情闹这些有的没的?”
    “不,我真忘了,我记得....”
    我瞪着那些漆黑的建筑,那些低矮的平房,那墙壁上的窟窿,那黑压压的洞顶山石,白色的灯光与红色的火焰交织在一块儿,除此之外,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
    我记得那天也很黑,我穿着用兽皮缝制的衣服起了床,我的妻子仍昏睡不醒,我的孩子们也深沉地睡着。
    我有许多孩子,很大一家子,我们住的地方不缺粮食,我去打猎,我的妻子种田,即使我的父母已经老迈,我最大的孩子已经成熟了,不久之后,他将选择我第一位成熟的女儿做妻子,生出下一代,我的孙辈,就像我与我的妻子一样。
    为此,我感谢上帝的恩惠。我的父母告诫我要虔诚的崇拜上帝,即使我们是被放逐的,可不能心存怨恨。
    他们告诉我,我曾经有两位兄长,一个杀了另一个。杀人的那一个还活着,他比我年长许多,他似乎不会死,他只是被上帝放逐到了黑暗的大陆上,永远都不会回来。
    希望如此。
    世界很大,广阔的不知边界,可除了我们之外,别无同类。我们是最初的,父母是上帝创造的最早的人。然而父亲说,他曾经有个姐姐,她或许已经死了。
    我望着东面,太阳也许已经升起,可世界仍黑着,这很不寻常,也许今天是个不寻常的日子。不然,这个时候,我的妻子和孩子们早就转醒。
    我们住的地方,有一种叫天使的精魂,他们是上帝的使者,当上帝传来旨意时,他们会现出形体,来到我面前,告诉我那旨意是什么。
    大多数情况下,那是赐福。
    我兄长们的悲惨遭遇让上帝怜悯我们,我诞生时,我的父母从天使那里获悉我将会养下一百个孩子,他们都能吃饱,他们都能长大,他们的孩子也能长大,我们能开拓这黑暗的世界,抵达难以想象的地方。
    有时候,天使会教我知识,我听说正是知识与智慧让我的父母被驱逐出了天堂,但现在不在天堂,我就可以学知识了。
    我想起知识中说过,有一种日全食,即使白天,天也会黑,今天也许就是日全食。
    我有一根刺鱼的枪,那是用一根尖锐的鱼骨削刻而成的,父亲说,我的长兄用这根鱼骨做成的刀杀死了他的兄弟。这枪上染着亲人的血,它并非不祥,而是祝福,它能保护我的家人,不受野兽的伤害。
    我去河边捕鱼,可捕不到,我的眼睛在黑暗中看不到东西,用火把又不方便,我尝试了许久,今天家里人吃不到鱼了,可惜,不过昨天的肉还剩下一些。
    当我回到屋中,少了十四个孩子,妻子仍睡得香,对此一无所知。我数了数,我的长子不见了,其余是十三个女儿。
    我惶惶不安,心惊肉跳,我看见一道脚印一直通往树林里,我找了过去。
    在丛林中,一片枯萎而焦黄的草地上,我看见我的长子司克,是他将我的女儿们抱到这里。在他面前,是个无比妖艳的女子,她身上散发着一种红光,在黑暗中诡异地飘动着,像是一条条红色的丝绸。
    她和他都未穿衣,司克称呼她为妻子,又叫她莉莉丝。
    莉莉丝,那是我父亲的姐姐的名字,她应该已死。
    莉莉丝一个接一个吸我女儿的血,每个只吸一口,但这一口让她们的脸色像是患上了重病。
    她笑道:“司克,我亲爱的孙子,我可敬的丈夫,有你在,我不会孤单,有这些孩子,我们会过得很幸福。”
    司克跪在她面前,让她亲自己的额头,他的表情像个被魔鬼附身的人,像个无药可救的疯子。
    我怒不可遏,上前用鱼刺枪刺向这妖女,她惊恐而羞愧地逃了。
    司克,我的孩子,阻挡着我,阻止我伤害这穷凶极恶的女妖,我于是刺死了司克。
    我失手了吗?我做错了吗?不,他已经无药可救了,他的灵魂已经被那妖女替换,他不再是他自己,他只是个傀儡,一个妖女的奴隶,我必须这么做。
    我哭泣很久,带着女儿们回家。
    我看见一个陌生人站在门口,一个满脸胡须,像是流浪了一百年的男人。
    他说:“赛特。”
    我从他身上嗅到了和莉莉丝同样的味道,那是一种属于嗜血者的气味。
    妖怪。
    我不会弄错。
    我看着屋子,颤栗不已,也许我剩下的亲人已经遭了他的毒手。
    我将鱼刺枪对准了这个男人,满怀复仇之心,他看见鱼骨时,露出愧疚的表情。
    我很久以后才知道他是谁。
    但那时,我用鱼刺枪刺伤了他,这也让我自己受了伤,他像是能反弹一切伤害似的。
    他和莉莉丝一样消失。
    像是某种征兆,他们一走,日食便结束了。
    我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那噩梦带走了我的长子。
    我于是恸哭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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