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陲之城,炎寂之都。越靠近都城,越觉燥热。黄沙之下,是沉寂的岩浆。

    天色向晚,幽静转过头向城池极目远眺,视线中的西北方向,正有一支小队,队中之人,其肩上、手中,或背或拖着什么。

    炎寂之都,她记得那是皇甫寂的故乡。记忆中的五年前,皇甫寂似乎常常往此地跑,甚至是夜半匆匆启程,将尚幼的她丢给她师父便策马奔赴炎寂之都,似乎总有非常要紧的事等他去做。

    所以如今,她是不是可以经常见到寂哥哥?

    “燕家是炎寂之都的掌管者。”她出神遥想时,萧龙皊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燕家对萧家照拂良多,这番你我以夫妻的名义,前去燕家修习武技,往后见到燕家人,定要客客气气。”

    “燕家人?”

    萧龙皊颔首,抬头望见十余丈开外的长亭内正候着一对男女,便一夹马肚,加快了速度。

    近长亭,萧龙皊先一步下马,又扶着幽静下来,继而对亭中二位行过一礼,“萧龙皊见过师兄、师姐!”

    那青年忙回礼道:“萧兄客气了,从前怎么称呼,来了我燕家也一并照旧。”

    幽静注意到,二人皆身着深红长袍,上衣系着绛色盘扣,左袖口处以金丝绣着凤羽,腰佩刻有朱雀纹样与“燕”字的玉牌,头发也是以同样的式样高高束起。

    想来这便是燕家人独有的服饰么?

    “这位就是萧紫云姑娘吧?”

    冷不防,青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幽静微微一怔,萧紫云?她知道紫云只是紫云的名,“端木紫云”方是全名。哪里又蹦出来萧紫云这个名字?

    萧龙皊却微笑着拱手:“正是内人。”

    那青年将幽静的男装上下打量一番,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开玩笑似的赞道:“果真是……英姿飒爽。”

    幽静:“……”

    他身旁的女子似乎对二人的客套话甚是不耐,便向前踏出一步,朗声:“磨磨蹭蹭做什么,人家万里迢迢赶来,这会儿怕是已饥肠辘辘。易哥你可别忘了,洗尘宴还在府中候着呢!”

    闻声,燕易只有苦笑:“是是,一切都听二妹的。”

    辞别车夫与侍卫,跟随燕家兄妹一同奔赴洗尘宴的路上,萧龙皊便低声为幽静解说道:“那大哥哥名为燕易,是燕家大少爷。被他称作二妹的,是燕家出了名的刁蛮小姐,燕墨墨。别看燕墨墨脾气刁钻,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典范。”

    幽静点点头,看着走在前头的二人,忍不住与萧龙皊耳语,“我问你啊飘零,那就是燕家人的装束么?”

    “差不多是。不过二人位居燕家少爷与小姐,身着的服饰,多多少少总与燕家子弟有所差别。”萧龙皊道,“至于燕家寻常子弟的穿着,我们这不正去洗尘宴么,马上你就能见到。”

    洗尘宴设在南边的大厅内,接引用的长亭却设在北端,路程之长可想而知。待终于看见大厅的影子,幽静听走在前头的燕墨墨不满地“啧”了声,又见她双拳紧握,似乎已准备好揍人。

    厅前亦候着一人,着的是与燕家兄妹一样的服装。见众人到来,他忙行礼道:“大哥,二姐!”

    见他竟对萧龙皊二人毫不理睬,燕墨墨终于忍不住走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燕霍,我就猜到地点是你小子选的。怎么,是不是觉得贵客远道而来,走得还不够累?”

    燕霍被她半拎着,有些尴尬地露出笑来:“哪敢哪敢!二姐你且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我管你什么地方!”燕墨墨对着他的耳朵怒喝,“敢对贵客如此,看姑奶奶不——”

    “好了二妹,此地离萧公子二人的住所颇近,你也别为难三弟了。”燕易打断她的话,随后转身朝萧龙皊苦笑,“让你看笑话了。”

    燕墨墨哼了声,这才放开燕霍。

    萧龙皊摆摆手,“无妨,倒是燕霍兄弟想得周全。”

    燕墨墨却气急败坏喊道:“萧公子!”

    幽静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燕易沉着脸叮嘱自家二妹几句后,便领着她二人进了厅。与燕霍错身而过的一瞬,她忽觉一种冷森森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驻。

    那是杀意。她不会感觉错的。怎么,莫非这燕霍,和萧龙皊或者和紫云有仇?

    进了大厅,幽静才知道萧龙皊先前那句“燕家寻常子弟的穿着,进了洗尘宴就知道”是何意。偌大方桌,共有四座,每座旁候着两位家仆。

    她盯着桌上的佳肴,盐焗鸡、酱排骨、血豆腐、清炒小辣椒……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也不知萧龙皊饿了没有,反正她是饿坏了。

    “在下知道萧兄不好酒,便差人烧了壶朝雾雪过来。”落座后,燕易拍了拍手,立即有侍奉的婢女提来一个小壶,缓缓往萧龙皊杯中注入茶水。

    燕易转向幽静,笑道,“在下还是头一回见嫂子呢,不晓得嫂子是好茶,还是好酒?”

    幽静一听赶紧道:“当然是……”

    “当然是茶。”她话未说完,萧龙皊便接道,“内人身子弱,沾不得酒。”

    “……”幽静默默望向他,满脸悲愤。她倒是差点忘了,自己还被拘禁在“端木紫云”这个躯壳中。

    燕墨墨却是不以为然,笑眯眯地唤出一只红瓷的酒瓶,在三人面前晃了晃,“身子弱不碍的,别忘了炎寂之都不乏酿酒高手,譬如我手中这瓶‘素柔’,便是专门为体弱多病的姑娘酿制的。嫂子可要赏脸尝一尝?”

    瞥见幽静面色转悲为喜,萧龙皊只好道:“那就稍微给她斟一些尝尝。”

    ……

    洗尘宴很快便结束,萧龙皊二人的住所安排在燕家的印尘阁内。

    幽静几乎是被萧龙皊搀回来。“素柔”虽是薄酒,也打着“体弱多病姑娘专属”的名号,但毕竟还是酒。

    萧龙皊说得不错,紫云的身体的确不宜饮酒。幽静刚踏上印尘阁的地面,便吐出一大口血,慌得随二人过来的婢女结巴着与萧龙皊说了两句便告退,飞也似的逃了。

    阁中一只小炉上煮着名茶朝雾雪,萧龙皊握着精致的羽扇,对着炉火扇了扇,忽问道:“好些了没?”

    裹在被褥中的幽静咳嗽着回他:“好多了,你的茶水真有用。”

    “朝雾雪是朝雾城的特产名茶,也是治疗紫云这个病的主药。”萧龙皊的语气有种说不出的无奈,“看起来,改得不单单只是细节,连情节也……”

    幽静一愣:“哈?改什么?”

    他却摇头:“也没什么。”搁下扇,转身走到床旁,在床沿坐下,“不过这样正好,我能向你确认些事。”

    “……你要确认什么啊?”

    “第一,沈祭司……也就是你说的苍寒,他为何要回到五年前。第二,你为什么会跟沈祭司一起来界之境。第三,你为什么会变成紫云。”

    他明明抛出的是三个问题,在幽静听来,却更像是陈述的语气。

    “沈祭司他从前是我萧家的大祭司,可他不是人类,而是上界羽族。并且,他来凡世,只是为了寻找他转世的妻。”萧龙皊注意着幽静的神色,顿了顿问道,“你,就是沈祭司的妻吧?”

    幽静不假思索地点头。

    “所以,除非是你出了什么事,否则沈祭司他根本不会想到还要回五年前,回到这个特殊的时间。”然而萧龙皊的下一句话让她懵了。

    这话,让她忍不住脱口,“你怎么知道?!”

    “我在界之境呆的时间,足够让我错过很多重要的事。”萧龙皊严肃道,“那么,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怎么了吗?”

    “我……”幽静想了想,觉得这似乎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便如实道,“我中了剧毒,大概快死了。”

    他拧了眉,“剧毒?什么毒让羽族也无法解?”

    “好像叫‘血烬’来着……”幽静感到又是一股暖意涌上喉咙,当即坐起来,本想推开萧龙皊,没料到实在没忍住,一大摊鲜红顿时泼洒在萧龙皊的白色长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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