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寒松开手,信手捻咒,令容貌恢复如初,他轻轻扳过陈雪嬿两肩,“怕被妖族认出,特意易了容貌。我知道你会来找我,三小姐。”

    天泣妖谷的深夜,明明没有月光,却能让人将四下事物看得真切。几日里思了又想的脸,此时就在眼前。陈雪嬿微微失神,但很快缓过来,“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回陈家?”

    “很是抱歉,那天离开匆忙,一时竟忘记道别了。”得到的回答却是这个。见她一愣,苍寒只是抬手,手心托着一叶一果。

    盯了二物片刻,陈雪嬿带着一丝愠色道:“浮蹉叶与曼华果……你一直独自在找血烬的解药?”似是责备他为何又不让自己跟随。

    “三小姐想知道吟风始终一个人深入此处的原因吗?”

    陈雪嬿猛然抬头,见那双幽蓝眼眸里满是柔光,映得她有些不知所措。

    “你说。”

    “假如三小姐只是待我如朋友的话,我这缘由也就只算一个无聊的借口了。”苍寒并未立即解释,而是自言自语般讲着,“假如三小姐对我还有别的念想,那我可要思量一下要不要讲出来。”

    “……你先讲。”

    “三小姐似乎从未问过,究竟是谁中了血烬,究竟是谁需要解药。现在我就告诉三小姐,中了血烬的那个人,是我妻子。”苍寒没去看她的眼睛,“血烬毒性霸道,纵使能用碧落草压制,她也只剩半年时光。一旦半年内不得解药,除了死,没有别的结果。”

    “……你觉得,我会相信?”

    “不知道,但我的理由只有这个。”

    沉默许久,陈雪嬿呼出一口长气,“我说过,血烬解药共有五样,哪怕你把梦萦谷所有的浮蹉叶与曼华果采来也没用。”

    “那么,你认为我要怎样去弄来剩下两种药呢?”苍寒不知何时已经凑到她耳旁,沉下声音,“绛凝花开于妖泉,两年只开一次。梦萦谷唯一的那朵绛凝花你也看到了,被紫云采去给萧龙皊解了毒。至于最后一种药该怎么得,想必三小姐比我更清楚。”

    陈雪嬿脸色骤变,身体比念想还快,翻手抽出腰间匕首,猛然扎进苍寒腰部!

    看她面色苍白地退后,十指之间多出以冰元气凝成的毒针,目光不离自匕首下端慢慢流出的血,苍寒缓步上前,“你着急什么,翻脸比翻书都快。我又没逼你去威胁陈家主交出腾瑶珠。”

    目光咄咄逼人,“要是真怕我逼你,你完全可以在我动手前离开。不过在你离开前,我得向你道个别……不对,是道永别。我妻子将亡,这半年我得好好陪她,不要让她落下什么遗憾才好。至于落入你们陈家手里的腾瑶珠……”

    叹息似的,他轻声,“我是真没兴趣。”

    ……

    “大爷终于晓得为什么你会在凡世孤独一百年了!”

    扯紧雷链,君浮璃打抱不平似的大喊,“妞儿最需要人哄,而你根本就是块铁板……哎,你懂不懂什么叫哄?你他娘想让陈家小妞死心,说委婉点会死啊!”

    苍寒头都懒得抬,不顾他碎碎叨叨,只是凝望陈雪嬿离去的方向。

    “大爷跟你讲,你想解开血烬,那陈雪嬿就是个大好的突破口……也只有你这蠢货不知道利用……”

    听到此处,苍寒嘴角微挑。不知道利用?若是利用后能还她一个好一点的回忆,眼下他才不可能故意自投妖族之手。

    五年前,早已与慕容皇族有婚约的陈雪嬿,本就不该倾慕于任何人,更不该倾慕于他。只因他百余年来除了千泫,从未也从不会对别的女子动心。

    即使偶然动过心,连苍寒自己都认为那是假的。

    可是,唯独在面对千泫的转世时,不知为何内心竟会涌起一种错觉,仿佛是三四百年前,在鸣仙殿初见千泫那样。

    即使幽静已换上千泫的面容,现在的他真的还在把她当作往日的千泫么?

    “居然走神!大爷在非常认真地跟你讲技巧啊!”见他完全将自己无视,君浮璃火了,火了便催生元气,一记咒印拍在手中雷链上。

    雷光交错闪烁,电蛇在皮肤上游走,酥麻刺痛直达骨髓,苍寒忍不住皱起眉。

    “给大爷听好!凡是落在大爷手上的猎物,管你他娘的有多强,要是不听话,一样都要遭雷劈!”觉得示威差不多,君浮璃撤去雷芒,斜着嘴抄手而立。

    “我听说君少主最喜欢女人与女妖,”擦去口边的血,苍寒终于开口,“不晓得要是有不听话的女子落入你手里,你还能不能下手。”

    君浮璃哼了一声:“这是什么屁话!大爷都说了,要是不听话,谁还管是美女还是别的,大爷都要劈到她听话为止!”

    苍寒饶有兴趣般发出一声“哦?”,“我还记得时雨山主君君重瞳是你父亲。你对女人这么无礼,他老人家也不管管?”

    君浮璃毫不在乎道,“嘁,这都要管是不是管太宽了?”

    苍寒一点头,“行,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替你父亲管管你吧。”

    “你他娘又说什么屁话——啊!”君浮璃尚未骂开,双手骤然一冰,居然被寒冰完全冻住。

    凉意爬上后背,君浮璃平生头一回被别人的气势吓得打哆嗦。拴着苍寒身体的雷链已经掉在地上,覆满冰。

    “你干吗?你干吗?!想杀本大爷啊?”背后贴来的坚硬,让君浮璃情不自禁转过头。

    “杀你倒不至于,我呢也没别的想法,不过是想让你也尝尝遭雷劈的感受。”苍寒的笑在此时有种说不出的凶恶,“谁让你在五年后对我妻子用雷刑,还用得肆无忌惮。”

    甚至连咒印都不结,一团雷芒倏地在他掌上凝聚,滋滋声不断。

    “听说在冰元气的驱使下,雷芒的威力会增加。”苍寒再笑,抵住君浮璃后背的七水剑剑弥漫起浓郁寒气,“是不是真的呢?你不妨先猜一猜。嗯,不对,应该是试一试。”

    ……

    梦萦谷夜,妖雾四溢,沾之必丧失知觉,成为众妖之食。

    除了研制出避毒丹的陈家之人。

    陈雪嬿边赶路边走神,思绪乱成麻。行至一处,她干脆停下,伸手抽出背后长剑,狠狠斩向空气。

    铮铮……

    她稳步,再斩。

    这回斩出一大片剑气,切开了几丈外的灵木。灵木在雾状的冰元气里伏下,奄奄一息。

    陈雪嬿狠狠将剑掷在地上,鼻子有些发酸,却是哭不出来。

    她曾经拼命救回来的吟风,不要她了。

    不对……不能用“不要”。吟风本来就只是她一时兴起救回来的外人,跟她无亲无故,想走自然就走了,哪来“不要她”一说。

    吟风,吟风,吟风……为什么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个名字!

    好想立刻把他忘了。但又为什么要忘记?十多天前,他们不还是愉快地坐在茶点铺聊天么?将近三个月,称兄道弟过,互相切磋过,互相调侃过的人,怎么说离开就离开,连一点痕迹也不给她留下?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心里好难受,若是能够发泄出来,多好!

    她忽重新执剑,冲着妖谷出口狂奔。速度一提再提,耳畔只剩风声飒飒。

    什么吟风,谁想管他!而且他也不叫吟风!本来什么烦恼都没有,一切原来只是她多想。

    心绪不断翻腾,痛得很清晰,视线却无端模糊不清起来,逼得陈雪嬿不得不放慢步子。

    虽然服下避毒丹,一阵剧烈运动缩短了药效的持续时间,而谷中妖雾又如此浓郁,少不了在疾奔时吸入。

    仿佛幻觉,陈雪嬿感觉前方有一个人影正在缓缓赶来。那人周身燃着火元气,在灵木之间笨拙地穿梭,时不时还把衣服划破。

    “妖族足以引人入幻象的毒雾,果然名不虚传……”心中如此想,陈雪嬿靠着灵木坐下,闭眼调息。

    事实上,那并不是幻觉……

    那个动作笨拙的人影在陈雪嬿面前停下,左右打量她几眼,拿出一把折扇轻轻往她额上敲去,郁闷道:“我说阿雪,一见我就装睡,你这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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