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王夫人这些日子,因为元春的事,再加上这个混账侄儿捣乱,她在贾母面前十分不好过,连贾政都私下里跟她抱怨过,还说不能让宝玉跟蟠儿过多接触,没得带坏了他。因此一急一气之下,王夫人身上便十分不好。偏生这一日是宁府年酒,老太太兴致正高,她不好推辞,只得强撑着过去。

    贾母高高兴兴的坐在中间,看着左右两边一溜儿的孙子孙女们,感叹她果然福气不浅。打从进了这府里,从重孙媳妇做起到如今自己也有了重孙媳妇,经历过多少大事,只盼着这样的能够福泽绵延,庇护子孙,贾家越来越兴旺才好。

    宝玉正在此时双手执壶,上前给贾母斟酒,“老祖宗,孙儿给您倒酒。”

    贾母收起思绪,笑着接过酒杯,一口喝下,“还是宝玉孝顺,去,给你娘还有伯母们斟酒,还有众姐妹们。你既要留在这,也做些事情,一会儿好去前头跟你老子他们吃酒。”

    宝玉笑着赖在贾母怀里,“老祖宗,原是让孙儿当做个使唤小厮,用完了就丢呢。好祖宗,让孙儿留在这里不好吗,让孙儿留下吧。”

    贾母看看一旁正同秦氏说话的黛玉,才转过头来对摩挲着宝玉的脸,说道,“好好好,随你高兴吧,只要你老子不来叫你,就在此处也是一样的。快,给你姊妹们斟酒去。”

    宝玉高兴的跑过去,先给邢夫人和王夫人斟了,复又来到黛玉坐前。才要倒酒,黛玉身后的红袖忙出来阻止,“宝二爷,快别,我们小姐这几日有些咳嗽,可不敢让她喝酒。”

    宝玉听了忙道,“怎么,林妹妹病了吗,可要紧,可请大夫看过了?”

    秦氏笑着推了正对着她的黛玉,知她一向不喜欢搭理,便道,“宝玉还是这样热心肠,姐妹们但凡有些不舒服就问长问短的。你林妹妹在家又不是没人照顾,没见这几个丫头今儿连吃什么都管得紧吗,哪里会连大夫都不叫,真真是无事忙。你还是快些给宝姑娘斟酒去吧,我和你妹妹说话呢。”

    宝玉见黛玉只顾着跟秦氏说话,连正眼都不瞧他一眼,因打小就是这样,也不放在心上,又嘱咐了好几句才拿着酒壶跑到薛宝钗那里。宝钗明事理,如今又有意同宝玉亲近,自然高兴的跟他说话,又反让了一杯酒,只恐人都看着,才推他继续去斟酒。

    秦氏才回头跟黛玉嘀咕几句,就有人过来小声回报,说是大姐儿哭闹不止,奶娘们都哄不好。秦氏对女儿很是上心,听这话便着急起来,跟贾母告罪一声就往自己屋里去。黛玉不耐烦跟旁人打机锋,也就推脱说累了,随着秦氏一块儿进内室去歇息。

    待二人携手回道房里,才知道竟是凤姐的主意,让下人谎报,把人诓了来。她如今也是六七个月的身子了,在前头坐了一会儿便有些受不住,早就躲到里头来偷懒。可惜只她一个又寂寞的很,因此才想了个法子把秦氏叫过来说话。

    秦氏啐她,“你这个破落户,多早晚才能改改,好好的偏拿我们家姐儿说事。保佑你这一胎也得个姐儿才好。”

    凤姐笑道,“我就是这么个性子,还能如何改。儿子我也有了,这一胎要是个女儿还就好了。芮儿虽小,倒是能折腾,几个奶娘丫头都看不住他。不会走时就在炕上乱爬,如今能走了真是满院子的跑。好在那门槛高,他人小出不去,不然可就是满府乱窜了。女儿多乖巧,可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将来再出落的林妹妹这样,真就跟宝贝一样了。”

    黛玉虽未真的伤风,却因有咳嗽,不敢靠近凤姐,因此选了远些的椅子坐下,笑道,“凤姐姐又打趣我。那日去你们府上,我也见了芮儿,怎么不像你说的那样顽皮,倒是透着股机灵劲儿。三妹妹让人抓了一把果子给他,就那样坐在炕上吃起来,也不闹。”

    秦氏笑道,“你不知道,芮哥别的时候可闹腾着呢,偏就见了这些姑姑们就不敢说话了,乖巧的出奇。要我说竟是学了宝玉的样子,一见了姐姐妹妹们就挪不开步子了。”

    凤姐冷笑道,“我的儿子再不会这样没出息的,我那几个丫头难道都是丑的,也没见他就喜欢跟她们玩了。他分明就是怕三丫头,上回三丫头教训一个小丫头被他看见了,那小丫头哭的好不可怜,也不敢回嘴,就那样忍着。自此他见了三丫头也不敢撒野了,果真是个欺软怕硬的,也不知道随了谁。”

    秦氏叹道,“三丫头好大气性。不过你的儿子,难道不是随了你?”

    凤姐知她的意思,便不再多言,转而说道,“前几日薛家那位的事你可知道?”

    秦氏使了个眼色,当着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说别人家的爷们儿可不好。凤姐会意,又见黛玉昏昏欲睡,便道,“林妹妹可是困了,不如就进里头你珍大嫂子房里睡一会儿。”

    黛玉一听,缓过神来,“嗨,大约是昨日睡晚了些,今儿早起就有些头疼犯困。我就不推辞了,二位嫂子多担待。”

    秦氏道,“你在我这里还客气什么,别嫌弃我的屋子就成。宝珠,快待林姑娘进去,换一床被子,我看着你凤姐姐,就不过去了。”

    黛玉笑答,“嫂子的屋子,怕是连神仙都住得,竟是便宜我了。二位嫂子见谅,我这就去歇着了。”

    凤姐也不插科打诨了,见她进去了又打发了身边的丫头,小声跟秦氏道,“薛家那事儿,到底是怎么闹的,我听说还跟珍大哥哥有关?”

    秦氏一脸抑郁,“你不知道,家里上下都说自我进门后,他收敛了许多,谁知他竟是在外头置了一处别院,隔几日就到那里去混闹一番,还道我不知道。不过他们爷们儿家有个人情往来,逢场作戏的,我也不大计较,不知他为何偏要这样,这回便是在那边出的事。那个打人的也不知是什么人,听说也跟他们认识不久,因为聊得来没几日就走得很近。偏生他长得好,你也知道薛家那位的性子,便惦记上了。”

    凤姐一脸鄙夷,说道,“按说他还是我表亲,不该这样说,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实在是不像话。我姑妈因只有这么一根独苗,更加宠溺得无法无天。倒是可怜了宝钗妹妹,好好的姑娘家,若是生在别人家,哪里需要操这么多的心。”

    秦氏却道,“若果真生在别人家,怕也不会这样懂得藏拙之道了。我听说,她竟是出了个主意,让她哥哥往金陵老家走一趟,说是去查账的。可每年生意往来,不都是年前又各地的揽总查过汇总,再送到本家,哪里就要主人家亲自去。”

    凤姐笑道,“还不是为了躲羞,她自己也好些天没上我们那边去,只说是身上不好。她那个旧疾你可听说过,又有那样一个巧的不能再巧的方子,偏不能根治。”

    秦氏道,“你这是怎么了,她可是你嫡亲表妹,又是阖府上下都称赞的人,听你这话怎么像是对她不怎么满意。”

    凤姐一瞥眼,“她历来是会做人的,我没出嫁时在家就见识过,那样小的人,事事周到,可是不凡。只是但凡是个人啊,都有短处才像话,若是果真这么好,岂不是让别人无地自容。我看她现在是太得意也太着急了,金玉良缘的话想必你也是听说了的,最可恨是装腔作势,跟着老太太她们喊我凤丫头,当时她们几个小姐妹都在,还是在二太太那里,你说她是个什么意思。不是我气量小,只是我好歹还是她亲表姐呢,不说咱们家的两个小姑子,就是林妹妹在老太太、太太们面前自来都是叫我嫂子的,最多不过玩笑的时候说一句。偏她当时这样叫出来,还是我跟二太太在说家事的时候,咱们贾家的事哪里轮得到她薛家的姑娘来置喙,还真以为靠着她那好姨妈就能成就了金玉良缘?没见老太太还在上头镇着呢吗。”

    凤姐如今当家惯了,连王夫人的脸色也不怕了,因此上这样被薛宝钗下了脸子,又不能出气,很是怀恨在心。

    秦氏劝道,“你也很不必这样气愤,她历来端庄惯了,又喜欢在姐妹们面前充正经,讲学布道似的,许是一时不妨就跟着说出来了。倒是什么金玉良缘的事,依你的意思,竟不做准?我还以为他们家留在你们府上这么长时间,正是这个意思呢。”

    凤姐得意一笑,“你没见如今老太太愈发的喜欢叫林妹妹往这里来了吗,正是想破了他们的意思呢。如今薛家又没了皇商的名号,便是我那姑妈想来也不愿意替她的宝贝儿子找这样一门亲事。便是家中钱财万贯,咱们家还缺那个不成,到底脸面更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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