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臧雪原深处,鹿台翳泉之中泉水翻滚,蒸腾出浓浓蓝幽幽热气,热气之中一张人脸若隐若现。

    黑雾浮在泉前,一双血眼现出恭敬神色:“老祖缘何今日突然召唤?”

    “络夜罗,我已为你找到寄居之躯体。”人脸有些得意,“不日你便能住进去了。”

    “真的?!”那叫络夜罗的黑雾言语之中竟有掩盖不住的兴奋,“那我接下来要如何做?”

    “上回你那群窝囊废手下去了龙方,结果却是铩羽而归,不但自己受伤,半点有用的消息也没有探听得到,还差点打草惊蛇,被人察觉。”老祖似乎对黑雾有些不满,“那人现在是否仍在龙方,状况如何?上回打伤你手下的道士究竟又是何人?你皆要了解清楚!只待时机成熟,便出手将他掳至此处,待我为你们‘移形换影’。”

    “叩谢老祖!”络夜罗喏喏连声,“此番我亲自前去,定将老祖方才所说的几件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小心行事,千万不要叫那人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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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延犽牙年事已高,上回远征姑臧时已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此番与苍蘼一战,两个儿子皆受伤不轻,他表面淡定,实则内心十分痛惜。尤其是对太子呼延朔,自幼他便抱有极高期许,悉心教导之外,还长年亲自带在身边四处历练,便是希望他能早日独当一面,延续自己未竟的梦想,将龙方打造成为人仰视的煌煌巨邦,甚至能够一统四海八荒。

    郁犁甫的谋划十分周密,他也有信心说服宇文追在关键时刻出手帮自己一把。但提到叫儿子呼延朔涉险、深入苍蘼腹地伏兵诛杀蹇横,他心中总有一些忐忑。

    若是朔儿不去,可还有合适的人选?他一时确实想不到。

    “单于,”兰氏来了,满脸笑容,“好消息!”

    “是何消息?”见她开心,呼延犽牙亦眉头一展。

    “弃贤侄恢复记忆了!”

    “哦?”呼延犽牙有些意外,随即十分开心,“若弃贤侄能够恢复记忆,那木娅也应会同他一样。”

    兰氏点头:“是啊,我何尝不希望如此?”

    “看来老道所言未必全是真话。”呼延犽牙抚掌,心中陡然想起一事,抬腿便走,“我这便去看看弃贤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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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弃贤侄——”弃正在房中为木娅煎药,听见门外大声呼唤,连忙行出门来,只见一名器宇轩昂的虬髯老者大踏步而来。

    “弃贤侄,可还记得我?”呼延犽牙笑着问。

    “单于!”弃行礼。

    呼延犽牙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谢天谢地,贤侄你果真好了!”

    “木娅呢?可有好转?”呼延犽牙一边问一边往医馆内行去。

    弃摇了摇头:“还是终日恍惚,不能言语。”

    “父亲,”呼延烈听见父亲声音,迎了上来。

    看见呼延烈,呼延犽牙十分开心:“嗯,烈儿。你的腿也快痊愈了!”

    呼延烈虽然还拄着拐,但腿上的夹板已经去掉。

    三人来至诊室,木娅坐在临窗的一张椅上,扬灵正在为她梳头。

    看见单于,扬灵连忙过来见礼。木娅却只呆呆盯着身前那面铜镜,目光却又好像散落在窗外不知何处,于她周围一切似乎都是空气般透明。

    “那阵法原是为你设下,她不过误入阵中,照理你应比她要伤得严重,为何你已经恢复,而她却丝毫不见好转?”呼延犽牙看了木娅的样子,微微皱起了眉头。

    弃想起当日木娅数次摔倒又爬起之事,心中极为内疚:“我毕竟是修行之人,多少能以元神之力与那阵法抗衡一下。木娅却是常人,当时全无防备,又为了救我,情急之下全然不顾自己生死,所以才会伤得如此之深。”

    呼延犽牙见他难过,连忙替他宽解:“此事乃是那老道所为,贤侄切莫过度自责。”

    众人又聊了一阵木娅的病情,呼延犽牙话锋一转,长叹一声:“这世上之事,从来便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贤侄与木娅能有今日之祸,归根结蒂全拜一人所赐。如今那人只怕便要遭到报应!”

    弃以为呼延犽牙所说乃是璇元,心中有些不忍:“道长只怕是一时糊涂……”

    “不!”呼延犽牙打断弃,“我所说的另有他人!”

    弃一时并未明白过来,只抬眼看着呼延犽牙。

    “我说的乃是蹇横那小人!”呼延犽牙以掌击腿,“若不是他,你如何会流落至我龙方?若你不来龙方,老道又怎会害你?木娅又怎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呼延犽牙转向扬灵:“也因了他,姑臧如今又陷入战火之中。”

    “这却为何?”扬灵旋即想明白,“莫非他出尔反尔,要将姑臧夺回去?!”

    呼延犽牙点头:“数日前,他亲率三十万大军悄悄将姑臧围困,姑臧守军如今正在死战。”

    “啊!”扬灵轻声惊呼。

    提起蹇横,众人心中皆有不平。

    “蹇横老匹夫,着实可恶!”呼延烈率先发作,“阴险狡诈,从无信义。上次便是耍诈将大哥、二哥与我击伤,我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

    “此人心机深沉且狠毒异常,为达目的从来不择手段。”扬灵想起此前蹇横的作为,亦是十分不齿。

    “单于方才提到他要遭到报应,却是何意?”呼延犽牙的话,弃却听得真切。

    “我料到在姑臧一事上他会反复,早已定下一道妙计,定能将他这棵毒草连根拔起!”呼延犽牙看了看弃,“只可惜如今少了名拔草之人!”

    弃心中一动:单于莫非要我去铲除蹇横?

    于是问道:“不知单于所定是何妙计?”

    呼延犽牙将郁犁甫的计谋细说了一遍。

    “父亲,我愿去苍蘼翦除这害人毒草!”听完呼延犽牙所说,呼延烈大呼,“操纵机括原是我本色行当,此去我最合适!”

    呼延犽牙摇头:“你这腿尚未痊愈,此去乃是伏击,你并不方便。”

    呼延犽牙又看看弃,弃却没有说话。

    “弃贤侄,”呼延犽牙见他沉默,索性将话挑明,“不知你意下如何?”

    “你自小行猎,又入过行伍,修为过人,还曾将蹇横击伤。你若去斩了蹇横,便是奇功一件,我呼延犽牙当以囯士待之,此后名垂青史流芳百世,受众人景仰。”

    见弃仍在犹豫,呼延犽牙以为他对征战之事心存疑虑。

    “你若愿去,我为你安排一名久经战阵之副将,作你辅弼,凡事亦可商量。”

    弃仍是沉吟不语。

    “弃哥哥莫非是担心木娅姑娘?”扬灵在一旁问道。

    此语道中弃心中所想,他亦不愿隐瞒,点了点头:“木娅姑娘因我受伤,我却在此刻弃她而去,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弃贤侄此言差矣!”呼延犽牙笑了一声,“我方才已说得明白,木娅姑娘受伤从根源上说,乃是那蹇横所致。大丈夫在世,便当快意恩仇,斩了蹇横,亦是为木娅报仇!还有,此处尚有扬灵与烈儿照顾,你大可放心。”

    “嗯,弃哥哥,你去吧!”扬灵深深看弃一眼,“这蹇横作恶多端,却直至今日依然背负着与我的婚约,你便当是替我去与他做个了断吧。木娅姑娘你尽管放心,我定会比你在之时更加用心照料。”

    “二哥,你若此次能去,便替我与大哥将那日遮星峡中所受屈辱一并还上!”呼延烈亦十分慷慨。

    弃回头看了一眼木娅,木娅眼中竟泛起一点光泽。

    弃心中猛一动:“好,我去!将我们所受的屈辱与苦难,皆还给那制造它的人!”

    “军情如火,贤侄今日稍作准备,明日出发!”

    “单于,”弃想了一想,“我需要一件趁手兵刃!”

    自上次拉断那强弓之后,弃便愈发想念“一条”。

    “哈哈,这个容易!”单于笑了,“我宫中有间武库,其中乃是龙方历代单于收集的各种奇兵利刃。贤侄尽管去挑,入得了眼的,拿去便是!”

    “还有一事。”弃向单于行了一礼,“那老道曾经救得我的性命,希望单于能够从轻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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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已经不在医馆之中。倒是那郡主扬灵,不知为何如今却在那里。主人,我们要不要——”

    络夜罗率乞活使来至龙方,乃是第二日夜里。

    “扬灵?”络夜罗突然想起,“哈哈,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我这次便来个一网打尽。”

    “这扬灵先不要动她,以免打草惊蛇。”络夜罗吩咐,“这里分明还有那人的气息,应是离开不久。定要设法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还有,那老道如今又在何处?亦要将他找到!”

    次日,出去打探的各路乞活使终于有了消息:弃前两日确实还在这医馆之中,至于他去向何方,并无人知晓。老道却因为伤了弃与木娅,已被下至大狱之中。

    这消息颇出乎络夜罗的意料:老道缘何会伤了那人?那人现在又在何处?

    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在这龙方城中等待,时时打探消息!

    络夜罗思忖片刻:“哥舒野,你设法去弄明白那老道的底细。”

    哥舒野便是那老大,上次被璇元打伤之后,心有余悸。

    听闻要去打探道士消息,竟抖了一抖,支支吾吾总算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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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上次呼延犽牙来过,又颇过去了些时日,璇元已与那狱卒混得有些熟了。

    “你们那单于,不会把老道我给忘了吧?”狱卒过来送饭,璇元躺在那石台之上问。

    “听说北边姑臧又开战了,单于每日忙得很,便是将你忘了也正常。”狱卒叹了口气,“倒是你个老道,天天让我哥俩这么伺候着,什么时候是个头?”

    “姑臧?”璇元此前听夕张说过,她与扬灵便是自姑臧来,“缘何开战?”

    “还不是苍蘼那蹇横,说了将姑臧割给我龙方,如今又反悔了……哎,你个老道,别问那么多了,赶紧吃饭,吃完了我还要收拾!”

    “老道今日心情不太好,你将那饭端走吧!”璇元看那饭一眼,连身都懒得起。

    “哎呀,你个老道。你若不吃,我可倒了!别回头又说是我不给你饭吃。”

    “去去去……倒了,倒了!”

    “在这儿还把自己当大爷?!切……”那狱卒提起食盒,转身便走。

    拐过墙角,突然“呀”一声,再没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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