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月斜出一丝冷笑,并不怕,目光飘远向门口。“你……没有机会了……”

    邹姑姑忽然一声惨叫,身子撞在地窖石壁上喷出一口血来。潘如梦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明白情况,巨大的影子便突然将她完全笼罩,两个冰寒刺骨的字在身后响起——

    “让开!”

    是弘凌站在身后,潘如梦吓得花容失色,爬到一边。“太、太子殿下,妾身、妾身只是在训斥奴婢,您不要误会,妾身……”

    “闭上嘴,滚出去!”

    弘凌没看潘如梦一眼,立刻有太监将潘如梦押出去等候处置。

    地窖阴冷潮湿,渗着地下水。而下早春,这里的空气还寒的刺骨。

    冰凉的石板地上躺着个纤瘦的女子,显然受了刑,浑身濡湿、昏迷不醒,身上隐隐有血迹。弘凌想起寝宫里那个与自己幼年身世相仿的可怜的小家伙,不由对这对母子心下恻隐,吩咐道:

    “李生路,将她抱起带走。”说罢她又补充了一句,“轻一些。别碰到她伤口。”

    “诺!”李生路见宫女被如此虐待,又愤怒又怜悯,也不顾锦月衣服上满身灰,一撩袍子就跪下解锦月身上的麻绳。

    地窖光线昏暗,李生路看不清绳结,便令太监“把灯火都点亮!”

    片刻间,石壁上所有油灯被点亮,地窖亮若白昼。

    锦月的脸,也就这么暴露在光线之下。

    弘凌的视线无意掠过锦月的脸后,一个警醒,复又移了回去!而后那熟悉的女子面容,震得他不禁后退了一步,几乎站立不稳!

    不……不可能!

    推开李生路,弘凌将满地狼藉中昏迷的女人抱在怀中,任她满身的泥污沾湿太子蛟龙袍也浑不在意!

    五脏六腑似掀起惊涛骇浪,弘凌看见自己斩杀千军万马、满浴鲜血也不曾颤抖分毫的手,这一刻抖得不像话,迟迟不敢落在怀中人儿瘦削的脸颊上。他的喉咙发梗,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怎么会……是她!’

    李生路懵了懵,不知自家主子咋了,一旁曹全老眼迅速翻转着思量,想仔细看看那宫女什么样。弘凌扬了扬手,李生路跟了他许多年当即明白是什么意思,斜了眼曹全、不太友善地说:“曹公公别看,殿下让咱们出去候着,走吧。”

    所有人走后,地窖里只剩下两人。

    “是……你……”艰难地、重重地吐出这两字,弘凌颤抖的手终于落在锦月的脸颊上。

    指腹下的肌肤带是淡淡的温热,在告诉他这是鲜活的人,不是乱葬岗的白骨,亦不是癫狂梦中的幻影,是真真切切活着的女人。

    只是,怀中的女人和他记忆中高贵的如仙的萧锦月天差地别。他记忆中的萧锦月,是长安的贵女,是天上的月亮,是他永远无法企及的梦。可而今,在他怀中的女人,一麻布粗衣,双手布满厚重的茧。

    她纤瘦得不像话,他仿佛稍微用力一点,就会将她揉碎。

    似感觉到有人触碰,锦月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与俯视她的男人对视。两双眼睛,阔别五年之后,再次看入彼此眼底。

    良久,谁都没有动。

    锦月张口想说话,可终究只虚弱的呵出了口气、撞在男人胸膛上,便无力地倒在了他臂弯里,失去了意识。

    ☆、第十二章 爱恨之间

    太子寝宫又迎来了一位病人,药藏局的四位御医,跪在寝殿里诊治了一宿。许是御医不够使唤,又传了两位女医。

    眼下刚敲过了五更,再用不了一个时辰,天就要开始亮了。

    曹全侯在寝殿外来回徘徊了几圈儿,耷拉的眼皮扯了扯、瞧了眼漆黑的苍穹,满肚子疑惑,却不敢贸然进去瞧。他是皇上派过来的人,太子当然对自己心存芥蒂,他可不敢冒着生命危险进去查看个宫女是谁。

    不一会儿,东宫詹事张有之,也来了,曹、张两人相望一眼,具是一脑子浆糊,心说太子怎么又看上了个宫女,而且还把连日得宠的月美人,都给扔进了思过殿关着了。

    匪夷所思啊!

    殿里的四御医终于出来,一个个出了殿门才敢擦满头的汗,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总之,竟比昨日诊治那小娃娃还要狼狈,可见殿中躺着的女子非比寻常。

    曹全正要问情况,就见御医后还跟着侍卫长李生路,李生路张嘴就怼上他——

    “曹公公好精神,都五更天了双目还贼亮贼亮的,连我这壮年男丁,呵,怕都比不上您呐。”

    曹全一听脸色铁青,他是阉人,李生路提“壮年男丁”怎叫他不生气,是以当即怒哼了一声,扫了拂尘、扭着轻步子离去。

    詹事张有之也被李生路看了一眼,知趣地告退。

    挥手让守在门外的宫人都下去,李生路又检查殿门是否关好,这才一跃上了院中桃花树,抱剑守着寝殿,不许一个闲杂人靠近。

    夜如泼墨,寝宫檐下的八角宫灯,如黑暗里灿然绽放的莲花。

    弘凌自窗棂看了眼窗外的夜色,仿佛万籁俱寂,可他心头却烦躁。撩开帷帐,明黄的丝被下,锦月一身粗布麻衣躺在其中昏睡着,和富贵无双的太子蛟龙祥云床,格格不入。

    弘凌眯了眯眼,说不清心头的烦躁是恨、是怨、是怒还是什么。

    是这个女人教他明白了爱情,也是她让他懂了什么叫无情,什么叫残忍。

    五年前他踩着没过小腿的积雪走出长安便发誓,他日必荣耀归来,让她和弘允跪在他面前哭!是这份仇恨支撑着他爬过尸山、趟过血海,带着满身的伤回到长安!

    背叛过自己的人就在眼前,自己是否该像报复别人那样,报复这个伤自己最深最狠的女人……

    弘凌烦闷地叹了口气,只觉万千滋味在心中纠缠,反复煎熬。

    终于,窗外的天空亮起瓦蓝。

    天,要亮了。该面对的,逃不过。

    “咳……”

    锦月咳嗽了一声,适时醒过来。

    弘凌负手冷冷站在床前看着锦月。“你终于肯醒了?”

    锦月昨日昏迷之前便看见弘凌来了,那时就知道这场重逢,是无可避免。

    “承蒙太子殿下相救,奴婢……不胜感激。”

    这一声太子殿下却另弘凌刺耳。当年弘允是内定的太子人选,地位尊贵,而他在皇室贫贱如蝼蚁,这一声太子殿下,仿佛在提醒当年。

    “‘奴婢’?没想到我弘凌有生之年,还能听见高傲的萧千金卑躬屈膝地自称‘奴婢’,当年你站在金马台上说我身份卑微如蝼蚁、配不上你,只有弘允天家嫡子的身份才是良配,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紧攥明黄的丝被握在胸口,锦月抿着苍白的唇瞪着他许久,直到眼睛轻轻泛了红。

    “你明知道丞相府已满门抄斩,我已举目无亲、落入尘埃,又何必再用这样的话来伤我?”

    “无亲,呵呵……”弘凌斜了唇角一笑,好看,却是锦月从未见过的冰冷无情,“你和弘允的儿子不是‘亲’吗?”

    锦月脑海轰隆一声、如晴天霹雳炸在头顶,被震得说不出话来。他怎会这样想!“小黎不是……”

    “难不成还能是我的?”弘凌打断,想起当年那些不举、无能的传言,笑容越加的冷、讽刺,“虽然整个长安的人都以为我们有过肌肤之亲,可你应该清楚,我秦弘凌从未碰过你!”

    锦月眼睛嚯地睁大,“你……!”

    有没有发生过关系又有什么用,难道自己死乞白赖地赖上去让他负责吗,他负得起责吗,给得了太子妃位吗,给得了,自己又愿意去当吗。

    而且时过境迁,已经回不去了。

    锦月别过脸,淡然下来。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当年是我对不住你,你只要不伤害小黎……”锦月顿了顿,深吸了口气,“要杀要剐,还是砍头,我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你解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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