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到后头越发冷厉,剑尖直指为首的御医。

    “刘御医,本宫近日才想起与你竟是旧识。”弘凌无声一个冷笑,“五年本宫在方艾宫重病,盼了十余日才将你盼来,结果……你给本宫端来的竟是一碗要命的□□,让本宫一路咳着血走出长安,险些命丧黄泉。”

    刘御医见被弘凌识破,也不再摆出副瑟瑟发抖的样子,跪直了身子,不屑的瞟了眼弘凌。“当年你娘见了本官还要下跪磕头,你不过贱婢之子,威胁陛下朝臣才强抢了个太子虚衔,如此和强盗有何区别?”“你有何资格做太子之位,只有五皇子这样出身、品德都高贵完美的皇子,才有资格做东宫之主!”

    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弘凌冷怒骤起,缓缓举起长剑:“既然你对五弟如此忠心,本宫便成全你,送你入黄泉伺候他吧!”

    手起剑落,刘御医一声惨叫、血溅了一地。

    李生路忙上前接过弘凌滴血的剑,地上三御医已抖如筛糠吓尿了裤子。李生路瞥了一眼:“殿下,这三个老家伙怎么处置?”

    “知情不报,纵容奸贼,视为不忠佞臣……”弘凌脸色铁青,因为刘御医的话而勾起当年的不堪回忆,又低声说了一个字:“杀!”

    秦弘允,你当真厉害,连死了也要与我较量!弘凌冷笑心中暗道。

    自回宫后,遇到的想要为他复仇的旧部也不是第一次了。

    收复失地、大败匈奴的明明是他,可最后他得到是什么,是满身的伤和杀人魔的嫌弃。

    从小,秦弘允高贵受万人爱戴,可他,却受万人唾弃,都是一样的孩子,甚至做同一件善事,秦弘允会被人赞颂,他却被人说成心机叵测、虚情假意。只因弘允是高贵的皇后嫡子,而他,是狠毒宫婢的余孽……

    他曾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不断的努力,哪怕别人误解自己也坦然包容,可最后他垂死之际被赶出长安丢去战场……

    闭目深深吐了口气,弘凌收好心中的自卑和不甘,再睁眼眸子已一片冷漠,冷冷睨着横七竖八的御医尸首。

    既然人人都不爱他,他也不必爱任何人。

    拿金丝手帕,弘凌缓缓擦了虎口的鲜血,光与影在他俊脸上交错,他动作高贵优雅,仿若不是杀了人,而是刚弹了一曲琴瑟。又扬了扬手吩咐李生路。

    “收拾了,把刘御医的玉佩丢到皇后宫外。这是本宫,最后的警告!”

    他刚冷眸说罢,门外便有太监小声禀告:“殿下,徐云衣姑娘在殿外求见。”

    弘凌吃了一惊,看着满地鲜血无端有些惊慌,像是内心最丑恶的地方被人窥到。

    ☆、第十四章 落入臂弯

    锦月在凌霄殿外等了许久,终于那两扇又高又阔的、雕着复杂百兽腾龙图案的朱漆门,开了。

    她忐忑地跟在太监身后上了门前的石阶,想到即将坦诚的秘密,每走一步,她的心都如滚在油锅里煎熬。

    这个决定,极可能让她失去儿子,失去性命,可是这个决定,却或许能够为小黎换来优渥的生活,换来他心心念念的爹爹,也不会有人骂儿子不堪入耳的话。她不敢让小黎在人前叫她“娘亲”,便是因为心底的亏欠,作为母亲,她欠孩子一个清白的身世。

    “云衣姑娘进去吧,殿下在里头。”太监给她说了声后,便躬身出去侍立在廊下,如泥坯木偶站着不动,显然平日弘凌将凌霄殿规矩管得严格,所以奴才们才不敢贸然踏进半步。

    门关上,殿中猛地一暗。锦月没有适应光线,只觉殿中昏暗得紧看不真切,而后一股隐约的血腥味,让她浑身一凛。

    “你找本宫何事。”

    凉凉的声音骤然在背后响起,锦月一个吃惊地轻“呵”回头,脚一半身子就倒了下去,不过她没有摔在坚硬的地上,而是落在了个男人的臂弯里。立刻,锦月被强烈的男性气息包围,浑身一个战栗。

    “来投怀送抱?”

    昏暗里的声音略带讽刺的笑了一声笑。

    锦月渐渐看清抱着她的男人俊美的剪影,一慌,想赶紧推弘凌站起来,可这只手臂却固执得岿然不动。

    “你当本宫是你能够相投就投、想走就走的男人吗?”

    他仿佛在意指五年前,而今二人地位悬殊他这般一讲,锦月听在耳里只觉满含讽刺。她还不是不知自重的风尘女子!

    “奴婢只是不小心摔倒,殿下、殿下请自重!”

    锦月好不容易推开横在面前的胸膛,触及他衣裳的手心有些滑腻,想来是他袍子被水打湿过。

    “‘自重’,呵……你若是来告诉本宫‘自重’别碰你,大可不必,这东宫还不缺女人。”

    不管是弘凌声音中的冷漠还是戏谑,都令锦月无比陌生。

    忍住他话中刺带来的淡淡心痛,锦月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理智、平静。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奴婢自知身份卑微,并没有想要攀附,今日来是有重要的事想向殿下解释……”

    说到此处想到就此要与儿子生死相离,锦月不禁顿了顿,眼睛泛起泪水。可想想彻夜不眠而痛下的决心,她又决然的双膝一屈朝弘凌跪了下去。她怕死、怕骨肉分离,可是只要孩子能过上好日子,她作为母亲就必须勇敢……

    “奴婢想解释的是……是关于小黎的。不过,在奴婢说之前想斗胆请殿下先发个誓,日后一定善待他、爱护他,任何情况下不能伤害他,奴婢……便告诉殿下。”

    弘凌眯了眯眼,俯视着跪在面前的女人,她轻柔得像一团薄雾轻云,声音亦轻颤着,仿佛他稍微说话大声些就会令她伤了。可这个女人,他清楚,她绝不是表面看起来的这么单纯无害。她的心机和城府,不浅。

    弘凌漠然道:“你想与我谈条件?萧锦月,我看你并没搞清楚,现在站在你面前的男人,可不是当年善良愚蠢的秦弘凌。”

    “我……”锦月刚张口要说便忽听屏风后有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可屋中光线不甚明亮,实在看不真切。

    弘凌突然横在她跟前,脸色难看:“有什么话说,说完赶紧走!”

    一阵春风猛然吹开雕花纸窗,屋里骤然明亮。

    突如其来的光线令锦月睁不开眼,便抬手一挡,竟见眼前十指鲜血斑斑!原来手上的滑腻不是水,是血!

    “这……”锦月倒抽口凉气,跪坐在地上说不出话。

    面前,弘凌站在融融春光里,阳光晕在他明黄的蛟龙袍上光芒璀璨,春风从窗户轻轻吹拂着二人,可望着弘凌,锦月却如落入数九寒冬的冰水中,浑身都是鸡皮疙瘩,他袖口沾着血迹,他背后的屏风地上探出只沾血的手,和正一滩汩汩流动鲜血。

    好一会儿,锦月才从惊骇中缓过神来,难怪,难怪他这么久才召见她,原来他正在殿里杀人!

    弘凌的声音有些古怪的发沉:“出,去……”

    这个男人是东宫的“天”,“天”的命令不容违抗,所以很快锦月就被太监“请”了出去。

    窗户关上,弘凌从昏暗的殿中望大门外的明亮阳光,刺痛了他眼睛,半晌,颓然的跌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沾满血迹的袖口,呼吸有些乱。该死,他怎么没发现自己身上沾了血呢!实在,可恶……

    凌霄殿外明明春暖花开,可锦月却觉得浑身发凉。她真的可以放心的要把小黎,交给这样冷血残酷的人吗……还记得五年前的秦弘凌,是那么善良仁慈啊。

    真的,变了。

    锦月回望高阔巍峨、象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正殿。方才出殿只时是惊鸿一瞥,现在秦弘凌的表情却清清楚楚地印在她脑海了。就像,犯了错,被人撞见的孩子。那样没了凌厉之气的神情,和五年前竟有些重合……

    ……

    念月殿里奴才院里,小家伙刚睡了个长长的下午觉醒来,正着急地到处喊娘亲。锦月赶紧进院子,见儿子满头小绒毛睡得乱糟糟的,像被雷劈过似的。

    “娘亲,娘亲娘亲,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久了!”

    他晃着两条小腿儿扑过来抱住锦月的双腿,扬起气鼓鼓的脸儿:“我还以为你丢了呢,吓死小黎了!”

    锦月摸摸他滑嫩如鸡蛋的脸蛋儿,苦苦一笑。

    “如果……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娘亲,会难过吗?”

    小家伙一听,吓着了,紧紧缠着锦月的腿哇地一声哭出来,“不不不不,不要找不到、我不要找不到娘亲,呜呜呜……娘亲……呜呜呜……”

    越哭越伤心。

    锦月吓了一跳,忙蹲下身擦他滚个不停的泪珠儿解释:“娘亲是说‘如果’,是假设,不是真的,娘亲在这儿呢,你看,在这儿,嗯?”

    小黎眨了眨眼,立刻止住泪水,“哦”了一声,吸了吸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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