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贴身太监杨桂安跟随皇帝身边数十载,了解皇帝的脾性,十分透彻,他小心道:“皇上既然心系废后,不如奴才去支开后门的侍卫,皇上可从后门入,悄悄看看废后可还活着。”

    秦建璋心烦意乱,闻言怒斥:“朕是皇帝,怎可走后门。朕恨那贱人入骨,从未‘心系’!”

    他虽然如此说,却还是没走。

    杨桂安挨了一顿训斥,心说若不是心系,就不会在这儿徘徊了大半个时辰还不走了,人不是泥坯木偶,相伴二十多年的人,到底还是有些情分的,只是这点情分是否敌得过未曾得到手的佳人先皇后呢……

    杨桂安心叹,君王心啊。

    皇帝徘徊了一会儿就体虚咳嗽了起来,他身子弱,不能熬夜受寒,想起昨日他决绝砍断姜瑶兰的双手,那曾经的花容月貌在他手中渐渐凋残,他心中不觉一阵紧缩。

    最后皇帝还是听从杨桂安的提议,从后门入内看看。

    却不想从窗户看见弘允在床前,他又重新火冒三丈。

    杨桂安不明所以皇帝为何突然离去:“陛下怎么不进去看看?”

    “那贱人伙同太子虚情假意、装模作样,将朕骗得团团转,朕不能再上当!”“传令,今夜子时,封锁尚阳宫,软禁太子!”

    曾经有多宠爱,现在他便有多愤恨恼怒。

    杨桂安闻言浑身一凛,君心难测。太子宅心仁厚,并非装模作样,但这回却也难逃劫数了。

    **

    尚阳宫被封锁,太子被囚禁承云殿,锦月作为太子妃,一并与孩子被软禁在昭珮殿中。

    两殿分隔不远,却不能出户相见。

    起先姜家还全力帮衬尚阳宫,可姜瑶兰计害姜瑶华母子之事触发后,便也畏缩了,应是内部出现了分歧。

    现在的尚阳宫,孤立无援。缺衣缩食自是不可避免的,幸好现在正要入夏,并不寒冷。

    昭珮殿外重兵把守,锦月屋中只有周绿影和侍女青桐伺候,静树、秋棠、浅荇等人都被下狱了,幸而香璇提早被锦月送去了祁阳侯府照顾小黎,并不在下狱之列。

    夜晚,阴云沉沉,钩月缩在云层后晕出灰蒙蒙的光亮。

    突然窗户缝窸窸窣窣,有人塞进来封信,周绿影忙拿了过来给锦月。

    锦月拿着信,感叹:“这时候还能记着我的,也只有兄长了。”

    打开信,确实是尉迟飞羽写来的。

    周绿影:“小姐,飞羽少爷写的什么?可是事情有转机了?”

    锦月摇头。“铁证如山,又有弘凌虎视眈眈,哪还能有什么转机。”

    锦月将信折成条,点了烛火,跳跃的火光照亮她秀美的脸,仿佛涅槃的火焰燃烧在她脸上。

    “哥哥说,案子已查处差不多了,判罪的圣旨不日就会下来。刑部查明了计害太皇太后和弑君之事都与太子无关,太子并不知情,所以让我宽心,尚阳宫不会被重处。”

    周绿影骤然一舒:“那,那太好了。这样一来小姐和皇孙,还有太子,都可以保全了!”

    “保全。”锦月眼看信纸烧化成灰,苦笑摇头:“真正黑暗,这才刚刚开始……”

    “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影姑你想,为何弘凌没有竭力以此将弘允哥哥一并杀了。他是在报复。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是生不如死。他要把曾经所受的屈辱全数还回来,他应是想把弘允哥哥傲骨一根根磨掉,折磨而死。”

    周绿影倒吸一口凉气。“小姐这样一说奴婢才警觉。但看这宫中,皇上,六皇子,皇后,太子殿下,他们曾经都是关系亲密的,互相友好,现在却自伤残杀。”“先是皇帝被迫车裂六皇子,而后重病得起身都困难,皇后眼看也是活不成了,接下来,便是轮到尚阳宫了……”

    周绿影越说越心惊,脸色发白。

    锦月抱起小桓,襁褓中的婴儿还熟睡着,并不知道人世的艰险沧桑,小手在锦月触摸时轻轻反握住锦月的指头。

    那么小,那么柔软。

    “我的小桓……娘亲连累了你。”

    锦月哑声呢喃,万千担心不能说出口,说出口孩子这样小也不会懂得。若尚阳宫前途暗淡,她一日跟随奔赴黄泉,小桓该何去何从。

    周绿影泛泪光,心道:若是到时候小姐有危险,告诉四皇子这孩子是他的,应该能够放过他们母子一马吧。

    ☆、第92章 如今处境

    到底是亲兄妹,锦月担心什么、欲知什么,尉迟飞羽都想了周全,在信中写下了。

    “哥哥真是老天给我的恩赐,小黎有他和香璇照顾着,我也能稍稍安心。”锦月一边哄小桓睡觉,一边叹气说。

    周绿影想起来:“对了小姐,小黎公子暗藏在祁阳侯府,可找到师傅教读书了?”

    “哥哥信中说的正是此事,虽说现在行踪需要保密,但六七岁的孩子正是启蒙培养学习兴趣的时候。哥哥信中说给小黎暗找了个学富五車的老师,解惑授业。”

    思及小黎暂时安全,锦月心中稍安,只是信中尉迟飞羽口吻惊喜,说那老师非一般人物,且是塞北的口音,不是京师中人。

    等解禁令一解,她要去看看是个什么人物。

    发落皇后和尚阳宫的圣旨下来时,正是五月底夏至那天。

    包围尚阳宫一月的羽林卫总算退去,锦月吱嘎推开尘封数十日的门,由周绿影扶着踏出昭珮殿。

    看见那青天白日、闻到那花草芳菲、听见那蝉鸣嘶嘶,恍若隔世。

    锦月出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赶往承云殿,一个月没有出屋子走路、没有晒到日光,锦月走得急,竟如初学走路的孩子般,脚步有些趔趄狼狈。

    “小姐慢着些,慢着些。”周绿影劝道。

    锦月目不转睛看着矮树林后承云殿的宫阙犄角:“弘允哥哥从小众心捧月,多么高贵自傲的人,被囚禁一月是从没有过的,对他简直是奇耻大辱,想到这儿我就担心得一刻不敢停,只恨不能立刻飞过去一看究竟。”

    承云殿还是如一个月前一样,但细看,又不一样了。

    从前承云殿角落都一尘不染,而现在,回廊、小路落着尘埃和杂草,墙垣、檐下布了蛛网,连瓦当上的福寿图案都上了青苔。主子被囚禁,奴才们亦无心、无力打扫殿阁了。

    锦月到来时宣读完皇帝圣旨的杨公公杨桂安,正带人撤离。

    杨桂安带着一队内监自正殿出来,对面相逢杨桂安斜瞥了眼锦月,竟也没有问安行礼。

    周绿影瞧着那倨傲的青袍高帽背影,咬着牙低声:“小姐说得是,这真是‘才开始’。瞧这眼高于顶的阉人,从前见小姐哪一回不是跪得下巴都要贴地上,这回眼睛全长头顶了。”

    锦月扫了眼杨桂安一行,青袍黑高帽是太监的装束,此刻她忽觉这模样像足阎罗王身边的小鬼,宫里多少赐死的旨意、主子们腌臜的手段,都是他们来做。

    “影姑,往后在外头这样的话你要少说,今时不同往日,必须极尽小心,不能为太子惹来麻烦。”锦月道。

    周绿影才警觉,歉疚颔首,她随锦月嫁入尚阳宫,彼时弘允母子正权势如日中天,她习惯了那处事方式,一时疏忽了。

    锦月急切地步步踏上承云殿的石阶,才不过十数个台阶竟爬得她气喘吁吁。

    她从殿门见里头弘允正由贴身内监伺候着穿太子袍服,他清瘦了些,显得双眼更大、更黑了,仿佛浸润在冰水潭里的黑鹅卵石,从灵魂里闪烁出不屈、坚定的光华,人也显得更精神,清俊非常。

    他和承云殿一样,乍看没变,细看却有些不同了。

    仿佛,冷了一些,锦月心说。

    “弘允哥哥!”

    弘允循声抬头,目光触及锦月略略闪烁,只他的优雅和从容是二十多年从小养成,并非刻意为之,是以等内监将衣裳穿好才急切过来将锦月揉进怀里,哑声问:“受苦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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