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玉呼吸抖了抖,而后摸到自己手腕上太后赏赐的手钏、恩宠环绕,又不害怕了。

    “确实如此,不过那次是姜姑姑自作主张,并不是我唆使的。不过确实是那回之后,我起了后来的‘心思’,因为只要孩子还在,殿下就会围绕在你之侧,你也不会离开东宫,我只能凄清老死灵犀殿,守一辈子的活寡。”

    回忆往昔生活,映玉犹自舌根泛苦、厌恶,她摸摸脸颊:“老天既然给了我花容月貌,定然不是让我蹉跎浪费的。所以,姐姐可别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的,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锦月更冷了冷,眼神的犀利之色划破昏暗盯着映玉的眼睛:

    “去年,你在清居寺,让青枫偷偷入宫来向我求情,我本欲放过你,可不想你却是假意。是那一把火,烧尽了你最后的退路!”

    映玉忽笑了一声。“姐姐你还在唬弄我!”她上前两步,这一年来她似成熟了不少,架势也强硬了几分,“我不需要退路!退路有什么好?我熬了六七年,不,何止六七年,我从出生开始就没有一日好过过。直到今天,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什么是好日子!”

    锦月盯着面前娇美的女子,她不在一身白纱,仿佛冰雪融化后开出了一树粉桃,嫩叶、桃粉,开始是散发张扬的美丽。陌生了,这个人彻底变了,再不是小时候唯唯诺诺跟在她身后求保护的小女孩。

    “好日子,你以为你在过上好日子么?恩宠得失朝夕之间,你……”

    “姐姐别再用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来骗我了!我再也不会回到从前,更不想回到从前,做这些我虽愧对良心,却一点都不后悔!而今你与我各自侍奉不同的男人,也不必争宠,只可惜上安宫、尚阳宫不会共存,你我之间免不得一日你死我亡,只怪天意如此,让我们终究不能做一辈子好姐妹。”

    她顿了顿:“姐姐若还是计较着我去年一时冲动,出主意让人害小黎,就尽管放马过来与我报仇吧,我而今也不是当年无依无靠的深宫女子,姐姐未必斗得过我!”

    她冥顽不灵,锦月也早已对她失望,不欲多说,道:“真正强大的人,不需要说这么多无关紧要的话强调自己的能力。至于那笔账,我自是早晚要向你讨的。”

    锦月的眼神冷淡如冰山融化的溪水,潺潺绕着她,冷得彻骨,映玉心中郁郁发虚,想起上安宫中弘凌喜怒难测、恩宠难判,她亦并不多得宠,咬了粉白的唇。

    “青枫……他还好吧?虽然我们不是同母,却也流着一样的血,姐姐你……”

    “青枫虽与我没有血脉关系,但我不会欺骗他,也不会亏待他。”

    萧青枫她交给了尉迟飞羽,在飞羽手下做事。

    锦月淡道: “往后别再叫我‘姐姐’,你不配提‘姐妹’二字。”

    映玉呼吸乱了乱,目光闪烁了闪烁,一丝淡淡的难过、动摇一现之后,很快消失在熏心利欲中。她冷笑了笑。

    “姐姐嫌我绝情,你又何尝不绝情呢。”

    她打算走,又想起什么:“但我还是想好心提醒姐姐一句。姐姐若是真心与殿下恩断义绝就不该在亲密约会,月前有人看见你和四皇子殿下卿卿我我,传得沸沸扬扬,太子若是知道了,恐怕不只感觉颜面尽失,还会影响与姐姐的感情吧。”

    她说罢匆匆离去。

    锦月左思右想,映玉说月前,只可能是两月前她在中宫花园带着小桓晒太阳,弘凌来找她谈话试探,告诉她做什么都徒劳的那次。

    锦月攥着拳头,一路沉默地走,秋棠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敢打扰。

    快到尚阳宫的时候,锦月吩咐:“秋棠,你去打听打听,到底是些什么不堪的闲言碎语,又是从哪个宫哪个殿谁人口中最先嚼出来!”

    “诺。奴婢定将那长舌妇找出来,拔舌不可!”

    弘允今晚得闲,锦月刚入尚阳宫小北就来请她去承云殿,说太子带了好礼物给她,让她赶紧去。

    □□之后,弘允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这样早有空的时候很少。锦月闻言一喜,忙去殿中。

    殿中点了数十盏绷着白纱的宫灯,纱上绘着小鱼花鸟,照得殿中华彩流动。穿着杏黄太子袍服、东珠金玉冠的男人正在点一盏宫灯,华彩晕在他背影上,俊逸高雅不可描绘。

    “弘允哥哥,我回来了。”

    弘允闻声侧看来,莞尔一笑。“我为你带了几匹缎子回来,你看看可有喜欢的。”

    锦月上前看了,都很好,道了谢。尚阳宫的赏赐和金银钱财自是不比从前,锦月为了省一些备用,也没有用新缎子做衣裳。这只是件小事,锦月却不想弘允那么忙的人,还能觉察到这些细节,记在心中,默默操心照顾她。

    心中一暖。

    两人一起吃了宵夜,聊了些家常话,却各自都有些心不在焉。

    锦月走了一会儿神,才发现弘允竟然也目光缥缈,不知在想什么,思及映玉的话,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弘允哥哥心中有郁,是否是因为宫中关于我的流言蜚语?”

    弘允目光闪了闪回神,略有怔愣。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很相熟了。锦月一看便知,弘允定然知道那些传闻。

    “那些流言都不是真的,我从没想过离开尚阳宫转投上安宫,我若做出那样的事,连我自己都会唾弃自己……”

    弘允打断,握住锦月的手:“锦儿,自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你,闲言碎语罢了,宫中最不缺这些东西。我只是……”

    他低眸,让锦月看不清他眼睛。

    “我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你。你跟着我,我本该给你最好的生活,现在却让你受委屈。”

    锦月尽力让笑容轻松。“我没有委屈,谁说我受了委屈?”

    弘允怔了怔之后,受锦月笑容感染,略略莞尔玩笑道:“是,你若骄纵发怒起来,只怕天下人都制不住你,我可是曾见识过的,想想还有些后怕呢。”

    ☆、第94章

    吃完夜宵,弘允说还要看些奏章。

    锦月正好没有睡意,也就让人取了软垫来给弘允垫在椅子上,自己又拿了块松香在书案之侧墨锭细细研磨。

    书案上左右各点着两盏绷白绢纱的桌灯,两边相映,弘允的影子左右各投了浅浅的一片,随着他提笔书写的动作而一同轻轻移动。

    他侧脸英挺,举手投足的姿态极是优雅、从容。

    弘允打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又是唯一的嫡皇子,教导他诗经礼仪的师父个个都是享誉数国的博学雅士,连伺候研磨的书童,也是天资学识非凡的少年。

    便是这样的环境,才培养出这样言语神态都透着高贵的嫡皇子。

    再想而今,只可叹,天意难以捉摸……

    锦月正想着,那行云流水般的毛笔尖忽而一顿,一团墨在雪白张纸上晕开,弘允忽抬头忍俊不禁:“你打算将我看到何时?”

    锦月忙眨眼别开眼睛,又咀嚼出弘允话中的刻意活跃气氛、讨她欢喜的打趣,也配合说下去,以缓解这些日子紧绷在尚阳宫上下的沉凝。

    “我不看你,这儿也没旁人了。”

    “这个理由,我倒真没法反驳你。”

    太子有参与朝政、批阅部分奏章的权力,弘允又继续埋头书写批注,今时不同往日,一点疏漏都不允许。

    锦月话在口中盘旋了盘旋,思及傍晚在甘露台她孤立无援的情形,终还是问出了口:“现在众皇子可是不安分了?”

    “富贵繁华尚且眯眼,何况是人人趋之若鹜的至高皇权。”弘允语气含了分冷,“我从小受帝后皇族宗亲宠爱,除了父皇几乎无人敢悖逆我,他们亦不敢,可虽不敢悖逆,心中暗妒却是不少的。”

    锦月了然地点点头:“是七皇子和八皇子吧?”

    弘允略略沉吟:“嗯。好在七皇子生母早亡,与母族联系并不紧密,至于八皇子……”

    弘允说到此顿了顿,对上锦月担忧关切的目光,莞尔:“别担心我的处境,父皇忌惮着上安宫,虽因着母后之事迁怒我、冷落我,却不敢朝夕见撤掉我的权力,而让上安宫毫无顾忌,完全脱离掌控。四皇子越发冷血,父皇亦惧怕,所以暂时还离不开我。”

    “嗯。”提及上安宫,锦月略有些沉默,弘凌就像一片阴云,罩在他头顶,哪怕没有相见,他的名字也总是缠在她身边。

    二人再无话,一个专心批阅,一个思绪沉沉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事情。

    值夜的侍卫敲了三更的梆子,弘允便没再批阅,送锦月回昭珮殿休息,锦月心知他是担心自己睡太晚伤身,先送自己去睡了,再回去继续批阅,心中感动,也并不说破——弘允是连爬窗都要保持姿态优雅的人,一定不想让她看见他的辛苦和愁眉。

    月影疏斜,从花林漏下,路上一片一片细碎的影子,风吹枝叶,地上的影如同皮影戏一样活动起来。

    锦月一脚踩了两只皮影,无声无响,便听弘允道:“移宫之事一直耽搁了,明早我领你去向太后请了安,回来你便着手移宫。”

    “东西该收拾的早就收拾好,一日定移得完。”便是上次预定移宫的前一日晚,姜瑶兰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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