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就是小黎么?

    锦月心中万分迫切,但为免被人发现,只得暂时忍住,放下华帐。

    秋棠将云雷纹红木小匣子从座椅底下拿出来:“娘娘别着急,奴婢都听见围场旁芙蓉河地水声了,应该马上就要到了。一会儿各主子的营帐安顿好,奴婢就悄悄去一趟祁阳侯夫人地营帐,约定好时间碰头。”

    “嗯,你一定要小心别被人跟踪,不能让别人发现小黎的行踪。” 锦月叮嘱。

    “奴婢办事,娘娘且放心。”

    华盖云云、声势浩大的一行队伍如一条人组成了河流,跨过横架在芙蓉河上的石桥,汇入搭建了近二十顶营帐地营地。

    秋山空明,水声淙淙。

    山还是这座山,河水还是这条河水,只是人事却变化颇多。

    皇帝与随行大臣在营帐里,他身体经过这一阵舟车劳顿,很是虚弱,只能斜斜躺在榻上,去年他还能做着和臣子懒懒谈论,现在却是不能。

    皇帝的虚弱给大臣心头蒙上一层阴影,面面相觑一阵,杨公公掸了掸拂尘,极小声道:“皇上乏了,大人们跪安吧,待皇上醒了老奴再通知各位大人来议事。”

    锦月披着宫女才穿的麻葛布大氅,帽子半遮脸,走在路上不想听见前头两个刚从皇帝营帐出来的臣子说话——

    “皇上身子怎么差成这样了?我刚才真担心一个不小心陛下就……”

    “嘘!甘大人,这话可不敢乱说。越是皇上身子有恙的节骨眼,有些事可就更敏感了。”

    “大人何意……”

    “皇上的康健,岂是我等能议论的,你忘了……”

    锦月不小心踩到一条枯枝,那一中年、一青年的两个官员警觉极高,立刻闭口仿似什么都没说过,泰然自若飞快转入一顶营帐。

    锦月无心停留,径直去了营帐之外的乌铁木马车处,远远便见香璇立在那儿。

    “姐姐!”香璇激动地小声喊到。

    锦月比了个噤声地手势,率先进了灌木丛。香璇会意,随后也进去。

    “姐姐,数月不见,一切可好?我在宫外每日向侯爷打听东宫的消息,又是太后又是新四皇子妃,还有七皇子妃八皇子妃得,光听着,就已心惊胆战了。”

    香璇目光灼灼道,她梳了妇人发髻,黑油油地满头青丝整齐盘着,点缀着几朵素净不失娇美的绢花。

    “你身体向来虚弱,大夫早说过你不能思虑过重,你就不要担心我了,看我不是好好站在这里吗?”锦月宽慰道,抚平香璇眉心地刻痕,看着刻痕便知香璇在宫外也没有少替她操心。有人牵挂,锦月心中微微一暖。

    “如何能不操心姐姐呢,姐姐对我来说,就跟性命一样重要。”香璇道。岂是她早早嫁入侯府,也是为了照顾小黎,免除锦月的担忧。

    “可是我不好。”香璇的大披风下忽然钻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可不是小黎吗?“娘亲我不好,我要想死你了。”

    香璇纤瘦,小团子藏在大披风下也看不出异样。小黎圆圆的脑袋在披风里蹭来蹭去,头发如雷劈过似的,成了小鸡窝,惹得锦月和香璇忍俊不禁。

    锦月揪住儿子滑嫩如鸡蛋地脸蛋儿:“哪里过得不好?脸都胖了,看来香姨姨把你喂得很好,虎头虎脑的,都快赶上小野猪了。”

    香璇笑道:“每天早上两个鸡蛋,晚上一碗牛乳羹,小团子胃口是越来越好,我和侯爷在后院养了三只鸡,下蛋都不够他吃的。”

    小黎从披风下钻出来,短短的胳膊紧紧抱住锦月双腿,努嘴道:“明明是那三只鸡太懒散,不想干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下蛋,还把鸡蛋都藏在肚子下,就想孵小鸡。娘亲,香姨姨冤枉我。”

    锦月更被逗乐了,在宫里如履薄冰地谨慎小心烟消云散,揉了揉大儿子脑袋:“长高了,嘴巴也伶俐厉害了,看来鸡蛋是没少吃,只是肚子填饱了,脑子里的粮食可跟上了。”

    小黎眨巴眨巴眼睛不说话,然后只顾抱着锦月双腿吮吸着母亲身上味道,沉醉依恋,嘻嘻笑。

    香璇笑嗔了小黎一眼,有些愧疚地对锦月道:“侯爷在尚冠里请了大儒,不过也是管不住,小黎学一个时辰就坐不住了,幸而他比一般孩子都聪明,一个时辰倒也够用,该学的都学着,没有落下。”

    小团子听着骄傲地扬起小下巴。

    锦月这才放心,几个月来,她每日睡觉前都会想一回小黎是否过得好,眼下亲眼看见,才算放了心。

    秋狩是男人们的事,锦月他们也就乐得在灌木丛慢慢叙话。香璇料想母子二人恐怕有些知心话要说,就留了单独地空间给锦月母子。

    锦月剥了桂花糕外的油纸,塞进儿子那张小嫩口中。

    那小脸蛋儿立刻左右各鼓了一包,吧唧吧唧吃起来,锦月瞧他吃得不拘小节,隐隐有男儿风范,颇为感慨。

    她在暴室中生下这个孩子,几年来处境艰难,他到底还是长大了。这一点,倒是和弘凌很像,弘凌自小生活在冷宫,冷宫中也是十分艰难。当年热恋之时,她有了这个孩子,而今陈年往事早已冷却,这个孩子却像那场荒唐的感情的证据,看见一次便让她回忆一次,曾经荒唐不羁地少女青春。

    锦月见小家伙吃了一个就不吃了,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张白手绢包好,他砸吧着嘴眼馋,却是不吃了。

    “怎么不吃了?”

    “儿子要留着,一会儿见到爹爹,给他吃,老先生说,百善孝为先。”

    锦月脸色一僵,急问:“弘凌他……爹爹他来找过你?”

    小家伙嘘了一声,赶紧看四周没有人,才小声说:“爹爹不让我告诉别人他来看我,娘亲可不能告诉他,我告诉了你。”

    锦月心中猛地一阵惶恐,弘凌竟然不知不觉接近了孩子她还浑然不知,想着,便手心冷汗涔涔。

    “好孩子,爹爹来了。”蓦地一个男子声音从寂寂空山传来,冷冽中夹杂几许温柔。

    锦月惊得忙站起身,循声看去——灌木丛摇曳,茂密地秋草骤然被马蹄踏弯,一匹深棕骏马驮高大地黑锦衣男人,从融融秋色里走来。

    他一身黑缎金云纹皇子服,碧玉高冠,容貌纵然俊美,却冷淡凌厉,与温柔的秋光格格不入,似什么也不能将他本色改变半分。他一直是这样独特、鲜明的男人。

    小黎立刻捧着桂花糕奔过去,亲亲热热、显然不是久未相见。“爹爹,爹爹……”

    锦月对上弘凌的视线,浑身一凛,想起昨夜的信。“四皇子怎么来了!”

    弘凌聪耳不闻,只当她是空气,直到小黎沉浸自己玩耍,弘凌才幽幽道:“我记得昨夜令人送信过与你。”

    ……

    锦月回来时,不想弘允竟然早早在营帐里等着她一道去太后处请安。看样子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锦月心下一咯噔,有些心虚笑道:“秋色好,我便想着去走走,弘允哥哥怎不派人来寻我。”

    弘允低着眸子,神色如常温和平静,只是声音听来锦月觉得有些不似平常的温暖,有些冷淡:“我猜你也是去走走,很快就回来。”他自顾自饮了一杯酒,“一定,会回来……”

    弘允不再言语。

    锦月暗觉有异,却也不打算再询问,免得说漏什么,让弘允知道她刚才见了小黎和弘凌,心中有膈应。

    小北侍立一旁,欲言又止地看了锦月几眼,直到弘允现行出去,他趁着跟上去的时候小声对锦月道:“娘娘,太子方才是去寻过你的,而且昨夜的信……”

    锦月闻言一凛。她本来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是而下看来刚才的掩藏分明像是心虚,而且,还有昨晚的信,弘允定然认为自己是去赴约的吧。

    弘允这样自傲的人,恐怕会很介怀。

    第二日皇帝身子稍好,总算起了兴致,去看各皇子猎回的野物。

    九皇子弘皙是个玩世不恭之徒,竟用了铁笼子,用鲶鱼引诱了一头熊进去,关着活生生带了回来。

    皇帝兴致大起,不顾劝阻去看。

    却不想,那铁笼不牢靠,黑熊受惊吓冲破了铁笼,直向皇帝扑来。众人吓得四散逃离,皇帝孱弱逃不开,孤立无援。

    眼看黑熊一爪子拍来就要刺穿皇帝的喉咙,此时一人舍身挡在皇帝跟前。

    皇帝大骇至极,却忽然得救,睁眼便见弘允护在他身前,大为动容:“弘允,你……你就不怕死吗?”

    弘允捂着鲜血直流、皮翻肉烂地胳膊,紧咬着牙冠道:“怕死。可儿子更怕父皇有危险。”

    一声“父皇”,让皇帝眼睛盈满了眼泪,什么话都没说,只紧紧握住弘允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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