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细雨、芳草落花,春色在偶尔的阳光和不尽的雨滴里消磨。

    弘凌又单独召见了锦月两回,并没有说什么、聊什么,只是让她陪同在甘露台听戏。

    他高高坐在上的龙椅上,穿戴尊贵,如同天神俯视众生,而她坐在诸侯王妃应该坐的席位,卑微无声,只想做空气不引起任何人注意。旁的还有他的一些妃嫔,无不是青春靓丽、美貌无双。

    他与她隔着一道鸿沟,也没有说上两句话。

    锦月以为是“相安无事”的,却不想春色在雨滴中渐渐消磨的同时,流言蜚语却如阳光日渐灼热的温度,灼人肌肤。

    到荷花开的时候,流言蜚语不光只在宫中,连代王驿宅里也流传不衰。

    锦月抱着孩子在驿宅里唯一的小花园里走动,便听见墙根里有侍女和个老嬷嬷在小声说话——

    “刚才入府的是宫里来请王后入宫的侍者吗?”

    “仿佛是,我看得也不真切,不过按照现在的情形十有**是了。陛下看上了咱们王后,王后入宫为妃不过是迟早的事。”

    “可怜了代王,日日被软禁府中,连自己的妻子也看不住……”

    “要出墙的红杏,如何也掰不回头的,王后生得又那样美貌智慧,可不是一般的平庸主儿,怎会甘心被软禁府中。嬷嬷与其可怜主子,还不若可怜可怜咱们自己吧,若是驿宅的主子有个什么变故,咱们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调遣入宫……”

    秋棠气愤想上前教训,锦月拉住了她,对她摇了摇头。

    现在不比从前,这些奴才是朝廷分拨下来,干系牵扯颇深,也不是她能够随意惩罚的。

    秋棠:“娘娘,那就这么饶了她们吗,她们那么样胡说冤枉您啊。”

    “就算上去教训了她们,也不过让人说是我被人说中,心虚怒起而堵她们的嘴。”

    青桐:“那就让她们继续冤枉娘娘吗,什么红杏,简直气死人啊。”

    锦月轻轻哄着怀中的小儿子,淡道:“我已不是上位者,不过一介诸侯王的王后,是封地和臣民都没有的虚衔,连这座驿宅都不属于我,除了任由她们说道还能做什么?暂且忍忍吧。”

    秋棠与青桐想想,确然是这个道理,“王后”二字听来尊贵,可那只是在自己的封地和王宫里才是主子,在这天子的京师、朝廷分拨的驿宅,只不过是暂居之客。

    锦月骤然停下步子,目光惊诧。弘允不知何时来了,站在面前,刚才侍女的话恐怕也听得清清楚楚。

    锦月主仆几人都有些心慌,一道走了一段距离,弘允挥手让秋棠和青桐都下去了,独留锦月母子,一同在柳荫下散步。

    “接你入宫听戏的辇车已在府外等候多时了。”弘允淡道。

    锦月抿了抿唇。“随他们等吧,我不会去。”

    “为何不去,他既派人来请你,便是心中还想着你。”

    锦月身子一顿,有些生气。“弘允哥哥?”

    弘允亦停下来,侧脸:“我已经替你回了,说一会儿就入宫,你快回屋去收拾洗漱,穿那一条浅水红宝雀衔珠纹地凤尾裙去,你穿那件裙子最是活泼灵动,他应当喜欢。”

    “弘允哥哥你胡言乱语什么?我为何要穿那裙子,为何要去,我只想留在府里安安静静过日子。”锦月紧紧握住弘允的手,“我只想陪在你身边,你难道也……听信了流言蜚语,怀疑我吗?”

    弘允目光看似平静,底下却涌着不想让任何人看穿的暗波,他竭力让自己声音平静,极有技巧地将锦月紧握他的手滑开,任谁也看不出他做这个决定有多艰难。

    弘允轻轻顺了顺锦月耳侧的发髻,似有笑容。

    “我们青梅竹马长大,我自是信你。不过你现在有更好的出路,我希望你……过得更好。”弘允道。

    锦月惊得合不拢嘴吧,半晌:“你,什么意思?”

    “你想过安安静静的日子,可我却不能再给你,这座驿宅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居所,你在这里屈就不会快乐,小桓也不能正常的成长,你们母子本不该被绑在我身边。而今他已经是九五之尊,天下间谁也难将他奈何,你为他育了两子,且是长子和次子,光凭这一点,你便能奔个不错的位分,前程光明。”

    闻言锦月又是气又是心疼。“弘允哥哥你将我想成什么人了?富贵荣华虽好,可我却不稀罕。人只要还活着,总有希望和翻身的机会,咱们再隐忍隐忍,总有转机的,到时候我们去封国,天高皇帝远,他也不能将我们奈何了。”

    弘允见锦月目光真切、坚持,不由有些动容,轻轻揽住锦月。

    得你如此心意,就算无法与你有结果,我也无憾了。

    弘凌时不时派人接锦月入宫,不是看戏就是赏小国进贡的杂耍玩意或是风景,可每次都不与她说话。

    锦月跟在浩浩荡荡的奴才、妃嫔的队伍后,只当看不见、听不见,隐忍等待,只希望有转机到来。

    然而,这样隐忍得来的平静,在盛夏的一日清晨被打破。

    锦月将将梳洗起床,准备将这两日给弘允做好的靴子送过去。天气热了,要换薄一些的靴子了,现在的情况不必从前东宫侍女绣娘一堆,想要什么都有,锦月只得亲手做了两双给弘允。

    “娘娘绣工越发精进了,代王殿下看了一定喜欢。”秋棠道。

    锦月也越看越觉得靴子好看。“我做惯了小孩子的衣物,成年男子的靴子还是头一次做,但愿他穿得惯。”

    “娘娘不必担心,重要的是这份心意。殿下穿上,一定明白娘娘风雨同舟的一番真心,不会听信流言蜚语而动摇。”

    “嗯。”锦月握着靴子,心中也是如此祈祷。流言蜚语不是刀剑,却最是诛心,自己既然打定主意留下陪伴这个曾经给过自己最好的东西、最好的疼爱的男人,就要做出些改变让他明白、让他看见,也好让他安心。

    锦月推开门,阳光明晃晃地照进来,却见一身形颀长的男子站在门外,一身青色缎衣在阳光下似微微散发着夜色未褪的光芒,有些沉静。

    不是弘允是谁。

    “锦儿,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他淡道,如响在清晨的幽静旋律。

    锦月莞尔:“正好,我正想找你,快进来吧。”

    弘允进来后,却让左右侍女都下去了,默了默道:“锦儿,有件事……我想与你商量商量。”

    “嗯,你说。”

    锦月想着要给他靴子,有些迫切。

    弘允显得古怪的沉默,他清澈俊逸的眼睛看了锦月良久,悠悠道:“我想……纳两个侧妃。”

    锦月笑容一僵,眼中满是惊讶。

    弘允没看锦月明亮的眼睛,看向门外那片被阳光照着的青花转地面,走兽纹斑驳着阳光,那么真实,提醒着他现在的处境是真的,不是做梦,他说出的话也是奏效的,不是假想的演练。

    “为……为何?”锦月竭力轻松笑问,把靴子往背后藏了藏。

    “你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在京师里没有一兵一卒可以自保,所以……”

    “对啊,我怎么早没想到,还要你亲口与我说,是我失职了。”锦月一口接下去道,不想让弘允继续说那些无奈而让他难受,“是哪家的女儿?”

    弘允的手在袖子下紧紧握住,声音却还平稳着:“是车骑将军和淮阴侯家的女儿。”

    “将军和侯府的女儿……”锦月干干的笑了笑,“挺好,家室也算不错了,想来是知书达理地,性子应该也温顺。”

    “我看过了,性子都不错,应当与你相处得惯。”

    “只要弘允哥哥你喜欢就好,我没有什么意见。我长她们几岁,没有什么不能包容的,只要你喜欢,你喜欢就很好。”

    ……

    送走弘允,锦月在门口站了许久,才回了神,看见方才藏在椅子上的靴子还没有送出去,悠悠一叹。

    还是别送了,省得乱了彼此的心。

    弘允出了锦月的住处,遇到秋棠从迎面走来。

    “奴婢拜见代王殿下。”

    “起来吧。”秋棠是照顾锦月的忠仆,弘允也格外看重一些,嘱咐道,“往后好好照顾锦儿,别让她受苦,如果有什么委屈一定告诉我,她性格隐忍不爱多说,你要替她说出来,告诉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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