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景的解释也算合情合理,但刘蟠实在太了解自己的族弟了,一个心怀大志的人,会无故将自己“流放”到偏远的酃县?反正刘蟠死也不信。
    “仲达,你神智天授,机鉴先识,过往预言无不应验,我活了三十多年,也曾入朝为官,天下才俊所见不知凡几,却从未见过能与你比肩的人。”
    刘蟠随后问出憋在心里已久的问题:“仲达,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不看好府君?”
    刘景这次不再顾左右而言他,颔首道:“是,府君必败。”
    刘蟠忍不住说道:“仲达,你若能留下来辅佐府君……”
    “我为什么要留下来辅佐他?”刘景直接出言打断刘蟠的话。
    刘蟠怔怔的看着刘景,这还是他首次见到刘景的另一面,野心勃勃,锋芒毕露……
    或者说,这才是真实的他?只是之前一直隐藏在谦恭的外表下。
    刘景目光如炬,直视刘蟠,一字一句道:“从兄,我等为刘氏宗子,当心怀荡涤天下,复兴汉室之志,岂能久居人下,受人驱使?”
    刘蟠顿时陷入沉默,刘景是从什么时候起有了这种志向的?
    刘蟠仔细想了想,前年他执意要去市井为吏便已有迹可循,因为当时在几乎所有人都反对的情况下,他仍然不改初衷。
    结果他在市井期间,广施恩典、树立威信、收揽豪侠、聚拢财货、建造船队、募养营兵……崛起之势,令张羡、桓阶隐隐感到不安,不得不将他调离市井。
    这一刻,刘蟠心中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刘景之志,既有可能令家族兴旺发达,也有可能让家族万劫不复。
    刘蟠如今代其父刘邕处理族中大小事务,和族长无异,不能不慎之又慎。
    然而想想刘景一直以来的表现,绝对称得上计虑如神,既然他一心要去酃县,必定有自己的打算,刘蟠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临湘为他遮风挡雨,心中千转百回,尽数化为一句:“仲达,勉之……”
    刘景从吏舍出来,离开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刘蟠,心头暗暗一叹,刘蟠家世、名声、才能样样俱全,未必逊色桓阶多少,可他却没能在史书上留下只言片语,除了因病早逝,最大的可能是随着张羡一同埋葬于长沙。
    刘景当然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才和他说了这么多,可现在看来效果似乎不太理想。
    所幸还有时间,还有……
    返家途中,不断有熟悉或不熟悉的郡吏向他施礼恭贺,无论身份高低,刘景皆一一回礼。
    回到吏舍,发现门外站着七八人,除了刘亮、于征二人外,其余多是市井旧部,见到他归来,众人齐齐拜道:“恭喜刘君、贺喜刘君,得举孝廉,出为县宰……”
    刘景忍不住笑道:“你们消息倒是够灵通的。”
    谢良瞥了严肃一眼,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说道:“关于刘君的消息,市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我等自然也听说了,这才相约下职后,赶来向刘君道贺。”
    刘景轻轻颔首,继而推开院门,示意众人入舍中叙话。
    刘景与众人闲聊片刻,目光瞥向下首正襟危坐的严肃,自从见面以来,他始终话语寥寥,且神情凝重,似有心事,便出言问道:“伯穆为何进门以后一言不发,可是心中有事?”
    严肃闻言抬起头,古拙的脸上犹疑尽去,抱拳说道:“刘君提携之恩,在下没齿难忘,常思无以回报,今闻刘君为酃县长,在下愿追随刘君,前往酃县。”
    刘景扬了扬眉毛,虽然是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说道:“酃县距离临湘超过五百里,往来多有不便,令母虽经张仲景医治,摆脱病榻,可身体仍然虚弱多病,需要有人照顾,你若随我前往酃县……”
    严肃说道:“《论语》云:‘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有妻、弟居家照顾家母,在下绝无后顾之忧。想必家母得知此事,也会支持在下的决定。”
    刘景不禁感慨道:“既然伯穆决心弃职离家,追随于我,我自当优待之,待任命一下来,我便向府君请命,委伯穆以县丞之位,与我共赴酃县。”
    相比于“摆设”一般的郡丞,县丞地位要高得多,因为郡守的职责仅仅是空泛的“掌佐守”,太守可以重用,也可以不用。
    县丞则不然,县丞俸禄在二百石至四百石间,而不满万户的县长俸禄则是三百至五百石,二者相差不大,皆为“长吏”。
    县丞的职责除了“佐令长”以外,明确提到“主刑狱囚徒。”“署文书。典知仓、狱。”
    县丞之于县令长,并不完全是辅佐,更不是从属关系,县丞有资格独立处理仓、狱等事。
    谢良听得眼睛都红了,由吏入官,平民乃至寒门或许需要数代人的厚积薄发,才能做到,在刘景这里,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周围一片羡慕下,严肃却霍然色变,说道:“刘君这是何意?在下追随刘君左右,岂是为了官位?”
    刘景一时间颇有些哭笑不得,不是他自夸,整个长沙,能容忍严肃的,恐怕只有自己一人。
    刘景耐心解释道:“酃县地处三郡之间,内外多有不宁,我此番赴任,自当要安插亲信之人。伯穆乃是狱吏出身,通晓法律,而县丞‘主刑狱囚徒’,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位置了。”
    严肃心知是自己反应过度了,深深一拜道:“在下言行失礼之处,请刘君恕罪。”
    刘景笑道:“伯穆耿直不屈,这正是我欣赏的地方。”
    严肃再拜道:“在下何德何能,被刘君另眼相看,屡作提拔,而今更是拔为‘长吏’,在下真不知该如何才能报答。”
    刘景缓缓说道:“酃县形势之复杂,绝非一时半会能够说得清,你如果能助我抚平酃县内外,就算不辜负我对你的期许了。”
    “诺。”严肃郑重道:“在下必不负刘君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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