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拉开沉重的铁门,“橘政宗,或者说赫尔佐格留下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门背后是一间巨大的仓库。

    仓库隐藏在东京市内某个不起眼的地方,想要摸到门却很麻烦,如果没有乌鸦带路,就算知道这里有间仓库,他们只怕也会迷路。

    路明非第一眼看见的却是一件染血的黑色风衣,穿在一个无头的模特身上,腰间还挂着佩刀。

    不知何处的风来,衣角飞扬,路明非有点恍惚,觉得那个人就站在那里,固执地要当正义的朋友。

    “那是源稚生的衣服。”路明非说,“怎么会在这里?”

    “只有家族内部的少数人知道赫尔佐格是个恶魔,对家族低层的孩子们,我们说橘家家长橘政宗为救大家长壮烈地牺牲在地下车库里了。”乌鸦面无表情地说,“所以你们住的那间神社后面还有橘政宗的假墓碑,他和大家长的遗物被收藏在一起,还给这里起了个名字叫‘师生藏’。偶尔还有人来这里凭吊他们。”

    路明非立刻就明白了这么做的用意。蛇岐八家是个成员众多的组织,维护这样一个组织,最重要的是威信。如果低层的社团成员们知道造成那场灾难的人其实就是橘家的家长,那么家族高层的威信会受影响,家族的管理也会有麻烦。

    这大概就是大人的世界吧?真搞笑,分明那是家族高层恨不得从地狱里拖出来再杀一千遍的人,却得逢年过节去拜祭他,收藏他的遗物,就差给他树碑立传了。

    “让大家长在这里守着也好,要是世间真有鬼魂这东西,有他守在这里,赫尔佐格的鬼魂别想从这里跑出去。”乌鸦说着往里走,“只有外面这些是大家长的东西,他的东西本来就不多,里面几间全都是赫尔佐格的收藏,这家伙居然是个收藏家,从奈良时期的佛像到古典主义的春宫画他都收藏,还有大约5000部的善本书,6000张绝版的黑胶唱片,沙皇御用珠宝匠法贝热制造的复活节彩蛋这里有8枚,古董机械表大概有600块……”

    不用乌鸦介绍,路明非和诺诺也能体会到赫尔佐格的收藏之庞大,他们穿行在长长的走廊里,两边都是高到屋顶的架子,架子上的陈列品琳琅满目。

    西方神话里说龙是热爱收藏珍宝的生物,它的巢穴应该就是这样的。

    “贪婪。”诺诺低声说。

    “那还用说?贪婪、卑鄙、又恶心的虫子!”乌鸦冷冷地说。

    “这是什么?”路明非指着一张桌子上的箱子。

    “我劝你别打开看,里面装满了头发。”

    “头发?”路明非一愣。

    “老东西对于女人有很旺盛的兴趣,完事了他会保留一缕那个女人的头发。别误会,不是什么定情信物,为了灭口他经常会把女人干掉,他留这些头发是作为战利品,就像食人部落保存敌人的头。”乌鸦说。

    诺诺打了个寒战,胃里一阵抽搐,有点想吐的感觉。

    从进入这间仓库开始,她就动用了侧写的能力,在自己的脑海中重建

    赫尔佐格这个人物,他的智慧、他的残暴、他的贪婪、他的疯狂、他的卑鄙……信息量多得像是要爆炸。

    就像拼图,拼出了一张令人恐怖的脸,吓到了拼图的人。

    “你去周围转转,但别乱动架子上的东西。”诺诺觉得这些谈话让小孩子在旁边不太合适,扭头对跟在后面小心翼翼的楚子航说。

    楚子航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这些东西都会有帮助,但最好能有文字资料,”路明非说,“日记,研究报告,手稿之类的东西。”

    “有,我就怕你看不完。”乌鸦揭开巨大书柜上的蒙布,满满的一柜子宗卷,蒙着薄薄的灰尘。

    “他还真是个很严谨的研究者,凡事必做笔记,他很少用电子存档,喜欢手写。他的资料在我们这里存了部分,在猛鬼众那里存了部分,后来我们双方派人组成了一个调查组,都给找出来了。”乌鸦说,“可惜用的都是速写符号,我们还没法解读。”

    诺诺随手抽出一个宗卷,吹去灰尘打开,凝神读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你们无法解读,不是因为这家伙用了速写符号,而是这些文件都很深奥,大概只有跟他同级别的专家才能解读这些资料,”诺诺耸耸肩,“就像那个‘世界上只有三个人能读懂广义相对论’的传说。”

    “在他的研究领域,世界上很可能根本不存在跟他同级别的专家。”乌鸦说。

    “但这就是线索。”诺诺说。

    乌鸦一愣。

    “任何领域的研究者,都是在前人的成果上实现突破。可这个赫尔佐格很奇怪,他似乎并不需要借助前人的任何成果,单凭自己的力量就挖出了龙族的秘密,他对龙族的理解比秘党还深刻,对白王的理解比你们这些白王后裔还深刻,还把自己变成了新的白王。”诺诺看了乌鸦一眼,“这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想起来了,路明非也说起过。”乌鸦拍了拍脑袋,“这家伙懂得太多,这哪里是个科学家,简直他妈的是个先知!”

    诺诺惊讶地看了路明非一眼,路明非正认真地看着另一个宗卷,并未注意他们的对话。

    这件事诺诺和路明非没有讨论过,但早在看到这些资料之前,路明非已经做出了类似的推断。对于擅长侧写的诺诺而言,觉察这一点并不难,但路明非要想明白这一点,只能是通过反复的思考和分析。

    时间过去了那么久,有些人确实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最大的可能是,赫尔佐格并非独立完成了这些研究,而是继承了某个组织的资料库。”诺诺缓缓地说,“而这个未知的组织,和秘党一样,悄悄地关注着龙族,已经很长时间了。”

    路明非抬起头来,和诺诺对视一眼,眼中流露出惊骇的神情。

    这确实是最合理的解释,甚至是唯一的解释,但有点匪夷所思,难道世界上还有一个和秘党类似的、研究龙族的组织?

    难道那个神秘的组织在历史中藏了几千年都没有露面?

    “三天内你们能自由使用这个仓库。”乌鸦把钥匙丢给路明非,“晚上不回神社住的话在这里打个地铺也可以,我不陪你们了,我还要上班。”

    “上班?”路明非一愣。

    “我当然得上班,我明天上班的主

    要工作就是跟学院的代理人讲述我如何被你抓住当人质,又如何平安地逃回来的故事。”乌鸦挠挠头,“我还没有想好这个故事呢,有个情节我过不去。”

    “什么情节?”路明非问。

    “你和你师姐之间的关系到底是邦妮和克莱德那样的雌雄大盗还是有分歧的共同犯罪,如果是后者的话,我可以解释说你原本想要把我给抛尸荒野,但你师姐跟你大吵了一架,逼你放我走。”乌鸦接着挠头,“如果这样讲的话感觉故事逻辑会比较通顺,否则我怎么活着回来的呢?如果你们是邦妮和克莱德那样的关系……”

    乌鸦忽然闭嘴了,因为路明非和诺诺都以“闭嘴吧你这个戏精”的眼神看着他。

    “好吧好吧,早点休息,我带来的塑料袋里有泡面和饮料。”乌鸦点上一支烟,挥挥手往外走。他的皮鞋上钉着铁掌,脚步声清脆响亮。

    诺诺和路明非刚低头翻阅手中的宗卷,又都抬起头来,乌鸦那响亮的脚步声忽然停止了。

    两人对视一眼,警觉地握住藏在后腰的武器,缓缓地走向仓库的外间。

    乌鸦确实是停下了,叼着烟,望着灯下持刀的身影。

    那是楚子航,他正站在那个无头的模特对面。他犹豫了很久,小心翼翼地抽出了一柄古刀,又犹豫了片刻,拔刀。

    仿佛一片清水溅出刀鞘,刀身弧线精美而肃杀,刀铭依稀可辨,“蜘蛛山中凶祓夜伏”。

    炼金古刀·蜘蛛切,源稚生当年的佩刀,再次见到这柄刀,路明非心中也是微微一震。

    在他记忆中,这柄刀后来由乌鸦代表源稚生赠给了楚子航,代替了楚子航那柄折断的村雨。不过如今因果线已经被修改了,东京之战出场的是阿卜杜拉·阿巴斯,阿巴斯会长的惯用武器并非日本刀,乌鸦也就不会赠他这柄武器,它作为源稚生的遗物保存在这里也很正常。

    路明非想要阻止楚子航把玩那件凶器,却被乌鸦阻止了。

    灯下,楚子航以手指试刀锋,若有所思。拿到这柄刀,他就心无旁骛了,没注意到路明非他们远远地看着。他看刀看了很久,握刀比了个架势,进而挥刀上步,居然练习起来,进退有序,像是舞蹈。

    乌鸦看得很专注,看了很久,乌鸦点点头,“很正宗。”

    “他可没有什么出名的剑术老师,跟我是一个路数,学的综合格斗,要说比我强的,就是之前在少年宫的剑道课上学过几年。”路明非说。

    “不,很正宗,如果没有跟随宗师级别的人学过,也是看过宗师级别的人用刀,”乌鸦轻声说,“大家长就是那种级别的剑道宗师。”

    路明非愣住了,他忽然明白了乌鸦的言外之意。

    或许那个改变因果的言灵不是绝对的,楚子航还残留着过去的记忆,在某个近乎被抹掉的时空里,他看过源稚生挥刀要当正义的朋友,记住了那种刀术,也残留着对这柄刀的怀念。

    路明非当然也问过乌鸦是不是记得楚子航,乌鸦不记得,乌鸦只记得那个猛虎般的阿卜杜拉·阿巴斯。

    路明非自己都渐渐地接受了眼下的现实,乌鸦这么说他也就点点头,并不以为意,却没想到楚子航随手舞

    几下刀,却像是唤醒了乌鸦的某些记忆。

    “在我记得的那个过去里,是你把这柄刀、还有一柄叫童子切的刀送给了他,他把它们放在一个刀袋里,一直都背着。”路明非轻声说。

    “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只是很高兴看到还有人会摆这样的架势,”乌鸦轻声说,“真怀念啊。”

    三个人站在远远的暗处,看着楚子航认真地挥刀收刀,行云流水。

    明亮的刀光里,仿佛能映出那已经湮灭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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