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叶飞澜自己知道,他离天才还有一百个银河系的距离。

    他十七岁高中没毕业就从老家来海城打工,之前做练习生的时候也只上过声乐和舞蹈课,他没有学过一天的表演,也没有任何的表演经历,甚至连最基本的走位和机位都搞不清楚。

    但他知道,音乐上五音不全这样天生的缺陷,舞蹈上已经僵硬定型的骨骼,都是他再努力也无法改变的,要想出头,要想从深渊中挣扎出来,唯一的机会,只有表演。

    所以,当他因为选定的演员因为档期问题突然推掉了这部戏,而侥幸在徐导的电视剧里捞到一个小配角的时候……天知道,他有多么珍惜那次机会。

    为了揣摩那个具有三重人格的分裂症患者角色,他去医院住了小半月,一点一滴地观察、融入,每天凌晨起床,一句一句揣摩剧本,将自己性格中的不同方面提取出来,和角色的三重人格寻找共鸣。

    那个角色戏份不重,满打满算拍了二十天,但为了这二十天,叶飞澜险些把自己也折腾成人格分裂,花了好长一段时间调整,甚至找了心理咨询师疏导才慢慢缓过劲儿来。

    他没有学过表演,不懂什么表演技巧,也没有什么一秒入戏一秒出戏的天分,这么多年得到徐导的称赞,得到粉丝“演技逆天,演什么像什么”的评价,靠的都是笨办法——代入角色,融入角色,在一段时间里,让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

    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演法,好在效果不错,让他在电视圈有了演技好、敬业的好口碑,也让他在三十一岁这一年有幸遇见了《翱翔》,圈了一批原著粉,有了一点儿微末的名气。

    为了提前入戏,演戏这么多年来,叶飞澜一直保持着凌晨起床、提前上妆,去真实的场景找感觉,揣摩人物真实心理的习惯。

    《情非得已》是他的第一部电影作品,自然不会例外。

    但是今天他来得早了一点,片场只有几个道具师在提前布置场景,化妆师还没有来,所以叶飞澜迟疑了片刻,向病室走去,准备先去拍摄场地找找感觉,过一遍台词。但是推开病室们的时候,却诧异地发现那个演他植物人男友蒋皓轩的演员,竟然已经换好服装,躺在病床上了。

    叶飞澜禁不住挑了下眉。

    演一个植物人而已,用得着这么敬业吗?

    不过他没有多想,而是任凭自己一点点沉进角色里。

    他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

    男人长得很帅气,挺直的鼻梁、修长的剑眉、轮廓分明的脸,即便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也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就好像一只沉睡的雄狮。

    和蒋皓轩很像,他想。

    剧里的蒋皓轩虽然一直躺在病床上,但仔细揣摩过剧本的叶飞澜知道,其实在江炜铭和蒋皓轩的这一段恋情里,蒋皓轩一直是主动的那一方,他高大帅气、气场强大,脸上总是带着自信的微笑。是蒋皓轩带着他从怯懦、自闭的状态里走出来,带着他一点一点变得成熟和自信,带着他一起开创属于他们自己的事业。

    但是好景不长,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打破了这一切。蒋皓轩为了保护他,头部重伤,变成了植物人。生命中他一直追随和仰望的大树陡然倾倒,江炜铭不得不擦干眼泪,一面照顾蒋皓轩,一面挑起了公司的担子,磕磕绊绊地继续往前走。

    可惜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蒋皓轩出事之后不久,公司也遭遇了困境,欠下了银行千万的贷款,同时,独自抚养他长大成人的母亲也身患癌症,时日无多,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在她离世之前,亲眼看着儿子成家。

    在亲情和经济的双重压力下,江炜铭濒临崩溃,不得不同意和一直追求他的申氏集团的千金申钰结婚。

    而明天,就是他们大喜的日子。

    新房门外贴着大红的双喜字,楼道口红旗迎风飘扬,亲朋好友说说笑笑,为婚礼做最后的准备,刚刚出院的母亲也红光满面,脸上带着欣慰而幸福的笑意。所有人见了他都笑着说恭喜,因为在他们看来,新娘漂亮大方又有钱,简直是他多少辈子修来的福气。

    但他的心里只有无尽的寒凉和悲伤。

    因为他这辈子他最爱也最爱他的人,为了救他变成了植物人,无声无息、无知无觉地躺在病床上,曾经拥抱过他的挺拔有力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曾经抚摸过他的大手苍白而毫无血色,无力地垂在床边,曾经温柔地注视着他的双眸紧紧闭着,再也不会睁开。

    再也不会。

    叶飞澜只觉得心中骤然一痛,仿佛人生中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离他而去,再也不会回来,就像生生撕去他的血肉,鲜血淋漓地痛,眼前一片模糊,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一滴一滴,滴在男人平静的、宛如睡着了一样的脸上。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给他一种相当熟稔和亲切的感觉。昨天对着摄像机的镜头,那种感觉还不明显,但是在这个万籁俱寂的黎明,在床头的石英钟滴答滴答的轻响里,在一点一点亮起来的天光里,这种感觉就格外强烈。

    就好像……

    “叶老师,”就在这个时候,化妆师敲了敲病房的门,笑着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现在开始化妆吗?”

    在接到《翱翔》之前,叶飞澜接到的都是一些男七□□番之外的小角色,大部分时候一天只有一两场戏,完全用不着请助理,就连化妆师也是剧组统一安排的,一个化妆师负责十来个角色,除了特效妆,都是草草打个底描个眉就算的。

    一直到《翱翔》,剧组才给他配了专门的化妆师。

    化妆师叫耿芳,十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为人开朗大方、爱说爱笑的,难得的是化妆技术一点儿不差,还相当敬业,所以这次《情非得已》开机,剧组问他对化妆师有没有要求的时候,叶飞澜就打电话把她叫过来了。

    昨天收工之前,叶飞澜和耿芳约定了今天凌晨五点来化妆,但是他不到五点就到片场了。

    “没有,”叶飞澜骤然回神,伸手不着痕迹地擦掉眼角的泪水,对耿芳笑了一下,和她一起走进化妆间,“是我来早了。”

    叶飞澜在化妆镜前坐好,任由耿芳往他脸上喷化妆水,小姑娘嘴很甜,一叠声地称赞他皮肤好,他淡淡笑笑,心中却想,他刚才究竟是怎么了?

    原本只是想过一遍台词,提前找一下感觉,但他只是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那个男人,就骤然失了神、入了戏。就好像病床上躺着的,真的是曾经与他亲密无间、对他极其重要的人一样。失去的痛苦那么真切,直到现在,他心脏的位置仍在隐隐作痛。

    耿芳一面熟练地打底,一面唠叨昨天剧组的趣事儿。这姑娘是个百事通,之前拍《翱翔》的时候,剧组上下的事儿,就没她不知道的。叶飞澜心中一动,装作不经意地问:“演蒋皓轩的那个演员叫什么?以前没见过,是刚毕业的新人吗?”

    “蒋皓轩?”耿芳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太清楚。不过昨天我隐约听副导演说他叫狗……狗剩。”

    叶飞澜一挑眉:“狗剩?”

    剧组虽然三天前就开机了,但之前公司给他接的真人秀还没录完,所以昨天中午才进的组,耿芳是跟他一块儿来的,满打满算在这儿呆了半天一夜,以至于她这个小百事通完全没办法发挥她的聪明才干,颇有点儿郁闷。

    “对了,”她突然想到什么,从随身的小包包里拿出一张A4打印纸,递给叶飞澜,“您今天的拍摄进度表。他们大概以为我是您的助理,昨晚就把这个给我了,当时天太晚了,再加上他们说已经提前发给您一份单人拍摄场次的电子版,我就没去打扰您。”

    叶飞澜点点头,接过进度表展开,低头看了一眼——2017年6月21日上午第一场,时间:08:20,地点:疗养院215病房,演员:叶飞澜,苟晟。

    “……”

    居然真的有人叫狗剩,也够奇葩的。

    “要我说,您也该请个助理了。现在每天拍摄任务这么重,还要自己打理生活上的琐事,多浪费精力呀,”耿芳一面化妆,一面又快人快语地说起来了,“看,都有黑眼圈了,虽然不明显,遮一下就好,但这个东西要是不保证睡眠,很难消的。”

    “知道了,我会留意的,”叶飞澜淡淡一笑,把拍摄进度表折起来,塞进衣袋里,“关于这个苟晟,你还听说什么了吗,比如说……他以前演过什么戏?”

    他总感觉那个人有种说不出的熟稔,兴许是之前在剧组见过?

    “这倒没听说,不过……”耿芳看了看化妆室没人,小声道,“有人说他是真的植物人,徐导为了拍摄效果的绝对真实,从隔壁病室里搬来的,昨天换场的时候,场务给他换衣服,折腾半天人都没醒。说不定是真的。”

    “植物人?”

    ☆、排骨失窃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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