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只为访友,不拘泥于礼数。”刘彻声线平直,音调清冷,他用力的按了按卫青宽阔的肩膀似乎在警告他,让他不准再行大礼。

    天子强大的威势令卫青感到瞬间的压抑,他不敢再跪,只得低着头顺势躬身行了规矩的躬身礼谨慎道:“喏。”

    刘彻出宫图的就是轻松愉悦,卫青这样拘谨让他反倒不太高兴。他放了手,挺身负手淡淡的俯视着下拜的卫青,眼神微冷一时有些不悦。

    韩嫣时常跟随刘彻出门,化解尴尬的气氛游刃有余,他上前代刘彻双手扶起卫青道:“仲卿刚回来快落座吧,刘公子今日来拜访长公主,顺带看看你。”

    卫妪早就看出刘彻气度不凡,只是韩嫣不说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便打听,此时一听韩嫣说他是来拜会长公主顺便来看卫青,心知这年轻人来头必定很大,也慌忙起身避席道:“贵人恕罪,老妇人我……”

    “卫妈妈这是做什么呢,在您家里您是长辈,只当我和刘公子是仲卿的朋友趁着年节来拜会您和仲卿,您再这样刘公子和我就不便多留了,难道卫妈妈不待见韩嫣想让我速速离开不成?”

    韩嫣善于揣摩他人心思,他知道刘彻不想透露身份又刚刚见到卫青还不想走,他便好言好语的与卫妪说话,打消卫妪的顾虑好让刘彻宽心。

    卫妪毕竟在平阳侯府待了大半辈子,也算圆滑机敏,听韩嫣这样说赶忙换上笑容道:“哪里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刘公子是贵人,我们这里……”

    “不打紧,您要是觉得刘公子是贵客,只把家里做的甜糖和饼饵拿出来招待公子便好。”

    韩嫣桃花眼一弯,笑容分外惹眼,卫妪不好搏他的话立刻笑着点头道:“难得贵人和韩公子看得上自己家里做的小食,老妇人这里别的没有,这些多得是,还望贵人和韩公子不要嫌弃。”

    卫妪说完就朝后面喊道:“子夫,把你早上做的甜糖和饼饵拿些过来招待贵人和韩公子。”

    韩嫣和卫妪说话间刘彻已经踱步坐回了原来的席位,他清傲的立腰而坐,神色淡淡的扫了一眼仍旧恭谨立在原地的卫青,冷冷的收回了视线。

    “仲卿,快坐下吧。”韩嫣拉了一下卫青,示意他坐在自己旁边,见卫青仍旧犹豫便小声道,“莫要拂了公子的兴致。”

    卫青这才心思惴惴的坐了下来,仍旧眉心微蹙不言不语。

    刘彻之前很喜欢那个侠义好爽又谦和温厚的卫青,他非常希望张骞走后卫青能够代替张骞成为他的臂膀,同时也最不希望卫青疏远惧怕身为天子的他,只是今日一见卫青不免无奈,心想这个卫青就是太过谨慎持重。

    卫妪眼见刘彻轻轻叹了口气,卫青又不言不语只是低头坐着,她一时有些怕刘彻不悦,打破僵持的气氛笑问韩嫣道:“这送走年节旧岁过去韩公子可打算今年娶亲?”

    卫妪之前问过韩嫣可曾婚娶,韩嫣当时自然是微笑摇头,如今再次问起这话韩嫣也只是淡笑道:“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刘彻闻言也笑了,有意调侃韩嫣道:“怎么,与我做连襟你还要从长计议?”

    “啊?不……”刘彻忽然接话令韩嫣一时没明白过来,待他反应过来只得叹气,无奈笑道:“公子莫要取笑韩嫣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日子没定下来我怎敢说娶亲之事。”

    卫妪一听还有些惊讶,看看韩嫣又看看刘彻道:“没想到韩公子与这位贵人还是连亲,贵人看着年轻,不曾想已经婚娶了。”

    刘彻微微一笑道:“去岁方得良配。”

    他说完又看了一眼对面的卫青问卫妪道:“不知夫人为仲卿婚娶不曾?”

    卫妪尚未回答,通向后屋的帘子便被轻盈撩起,只见一名素淡布衣的窈窕女子手持托盘冉冉走来,她莲步轻移,灵动的点漆黑幕轻轻一望见到厅中一众贵客连忙又垂下了眼帘,走到卫妪身边先道了一声母亲。

    “子夫,快给贵客们把甜糖和饼饵端过去。”

    卫子夫点头转身先到韩嫣身边放下了小碟,她之前在堂后见过韩嫣几次,只是从未有机会现身在他面前,韩嫣不愧为长安第一美男,任何年轻女子见了他岂有不羞不娇的道理,卫子夫自然也不例外,道一声请时桃靥已然微红。

    韩嫣点头致谢不做多言,卫子夫又转身低头小步走到刘彻面前奉上小碟。

    起先卫子夫背对刘彻时刘彻只觉得这女子身形纤细犹如弱柳当风,虽不及陈娇丰润匀称的身姿诱人却别有一番风流的韵味,再见她万缕青丝束于发尾,黑亮鉴影、光滑如缎,真真十分惹人喜爱。待到卫子夫近前时,刘彻就多看了一眼,这一看之下便不由凝眸审视起来。

    但见卫子夫下颌尖尖,肤若凝脂,低眉敛翠,靥生红晕,妩媚动人的样子可怜可爱,自有一股小家碧玉的含羞娇怯。

    刘彻端详了好久仍旧目不转睛,卫子夫说“请”字时语调靡曼温柔,听得刘彻更是无法回神。

    卫子夫一时得不到回应,心中纳闷,斜着一双俏眼偷眼看向刘彻,见他器宇轩昂薄唇英眉,一双沉黑若夜的狭目望向自己,不由自主就怔住了。

    她心中只道眼前这人虽不及那位韩公子俊美却比他更加尊贵霸气,她甚至觉得在这双眼睛之下天下没有那个人不会屈服。

    卫子夫低下了头,她不敢看了。而此时的刘彻却有点魂驰魄荡目动神迷。

    “公子。”韩嫣见刘彻出神,便轻声唤了一句。

    刘彻立刻抬眼看向对面的韩嫣,见他眼带疑惑便随意一笑,侧头对卫妪道:“这位可是仲卿的妻室?”

    刘彻方才听卫子夫唤卫妪为母亲,便以为她是卫青的妻子。

    卫妪笑起来道:“贵人见笑了,这是老妇人的三女,青儿的姐姐子夫,青儿啊,还不曾婚娶呢。”

    刘彻与卫妪说话的时候卫子夫已经拿着托盘走回了内堂,刘彻眼神一撇她的背影又很快的收了回来,好似掩饰一般继续问道:“我瞧仲卿年岁也不算小了,夫人为何不给他说一门亲事?”

    卫妪看了一眼闷不做声的儿子道:“贵人有所不知呢,青儿不肯娶呢,他自己是有心上人的,别的姑娘哪还能入他的眼?再者他年纪也不大,由他去吧。”

    “母亲。”坐在下首的卫青终于有点坐不住了,他毕竟还是少年,提起亲事神色略带羞赧,“贵人面前母亲不可玩笑。”

    “我哪有玩笑?”卫妪不高兴了,叹了口气道,“你心里急着她的恩,我心里也记着,只是我们家卑微高攀不上那位小姐,提一提也没别的意思,不过是全家人都感念她,不忘她的好罢了。”

    ☆、第143章 卫青入宫

    刘彻一听卫青竟有心上人不由来了兴致,问卫妪道:“夫人此话何意,这小姐是谁家姑娘?”

    卫青自然不会多说一句,可他即使不愿却也拦不住卫妪,卫妪便一五一十的对刘彻说道:“感恩戴德的事也没什么好瞒的,贵人若晓得也能指点一二让我们卫家人做牛做马还了人家的人情……”

    “母亲,君上说过不会希图卫青的回报!”

    卫青有些不高兴,这种事他不想让母亲说出来,他只在心中隐隐觉得清冷高傲的君上一定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的她帮过谁,她不屑于任何人的回报,她就是那么遗世卓然与众不同,是这世上女子决不能比的。

    刘彻品品话里的味道不由一笑,心说这话说的有意思,不是帮人办了事不要人谢,而是冷冷淡淡的说不稀罕别人谢,如此冷傲凌厉的性子,说话做事的风格有那么几分像他的阿娇,刘彻还真生出一点想见见这位小姐的心思。

    “仲卿,公子有兴趣便让卫妈妈说几句来听,大汉天下还有公子说不上话的世家么,说不定真能帮你还了这个人情。”韩嫣与卫青坐得近,他清楚的看见卫青眉宇间隐隐带了急切的愠怒,怕他冲撞了刘彻,连忙打了圆场,“再说卫妈妈也是好意,你重孝怎么好打断卫妈妈?”

    卫青方才也是一时情急脱口而出,自觉对母亲答话的语气急躁了一点,低头认错道:“母亲,我……”

    “青儿这孩子就是这样,一谈起这位小姐就容易急,维护的紧,贵人和韩公子不要介意。”

    卫妪也怕冲撞了地位不凡的刘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转而又叹了口气,“这位小姐估计也是世家出身,恐怕还是公侯家的姑娘。她是青儿进京寻亲在路上遇到的,当时他路遇麻烦,惊了这位小姐的车驾,小姐下车不但没有难为青儿还帮他赶走了歹人。后来我病重,也是这位小姐施以援手请了好大夫到家里来,不然老妇女人只怕没缘分见到二位了。”

    刘彻微微颔首,而后将目光移到默然不语的卫青身上,他拿着漆杯的手分出食指指向卫青,竟然略带赞赏的笑了:“好男儿不但志在疆场,更应知恩图报,果然没有看错仲卿。”

    卫青闻言立刻避席起身绕过小几躬身道:“卫青不敢。”

    刘彻剑卫青还是如此拘谨不由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饮了一口杯中的蜜水,寡淡的味道让他眉心微微蹙起。

    年节期间,卫家自然用最好的东西招待刘彻和韩艳,只是他们毕竟是奴籍,最好的蜜水也远不及宫中普通的花蜜水,更不能跟刘彻每日饮用的蜜浆相提并论。

    “仲卿,快坐下吧,你是主家还如此客气,让公子和我如何自处?”

    韩嫣招呼卫青道坐下来,他观察对刘彻的言行分外敏锐,从刘彻方才的问话中便大致感到刘彻对那位帮助卫家的小姐很感兴趣,只是刘彻毕竟不便多问,这个时候自然是他韩嫣继续问下去更合适。

    “听卫妈妈说这位小姐确实帮了仲卿不少,只是不知这小姐有没有暗示过她的身份,也好提示一二,方便寻得。”

    卫妪摇头微笑道:“真不满韩公子,老妇人只听青儿唤她做君上,想必是有封号的宗室列侯贵女。老妇人说这位小姐是青儿的心上人也不过是不拿韩公子当外人,凑趣说笑罢了,想报恩是真,高攀人家小姐那是万万没有这个念想。”

    “如此说来,那还真是难找了,恐怕卫妈妈和仲卿得遇相助也是天意,既然天意释然,寻不寻的到那位恩人倒也不重要了。”韩嫣淡淡说完也不再提,专心研究起碟中花型的甜糖,似乎对这精巧的造型很感兴趣。

    卫妪心里惆怅无法寻得恩人谢恩,卫青听了韩嫣的话反倒感觉心中有些苦涩。

    他几番见到君上确实是天意,不然这么大的长安城怎么就让他无意遇到了呢,这是他的幸运。可是若真像韩嫣所言,他对这位恩人知之甚少,恐怕日后在没有相遇的机会。一想到再也无缘得见君上,卫青心里就有些说不出的闷堵和失落。

    韩嫣不再提这事也是觉得没有必要说下去了。他熟悉朝中的敕封礼制,但凡是太后、太皇太后的亲族和势力不凡的世家当中有些封君的嫡贵女不算稀罕,可是要说到底是哪一位他就真不清楚了。不过以卫青的家世和出身,无论是哪一位封君贵女都跟他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真不是卫青能够肖想的,就算卫青跟着刘彻入宫为郎官那点身家也不够世家抬眼看的,更别想跟有封号的贵女扯上关系了,除非他能封侯。可是一个平阳侯府的骑奴想封侯,难道不是痴人说梦?

    韩艳想到这里眼底不自觉就翻出了一丝不屑,这种清高的情绪倒不是他真的看不上卫青,而是由他的出身决定的,他韩嫣到底是侯府贵族天子侍读,凭他的家世也不过娶一个堂邑侯府的庶女,卫青一个骑奴又凭什么敢对一个封君的嫡贵女想入非非?

    想到这里韩艳心里又有些不舒服,堂邑侯府又如何,毕竟给他的也只是一个庶女。他是庶出身份,但他打心眼里讨厌这个“庶”字,若非如此他何必小心翼翼委曲求全,他也想陪伴“刘彻”而不是侍奉“天子”,可他永远都做不到张骞那样洒脱。他在别人的流言和诟病中生存,无法澄清也不能澄清自己的清白,他为的就是天子的信赖和青眼,因为如果失去这些他韩嫣就什么都不是!如果他是嫡孙他日后可以堂堂正正的成为躬高侯,名正言顺的陪在天子的身边,没有人敢多说一个字!可惜,他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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