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娇看着外面的雪景淡声道:“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我不喜欢裘皮厚重,压在身上常让人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卫青站在一旁低头不语,似乎在思量陈娇的话。

    陈娇转头看了他一眼却觉卫青年纪轻轻就不言不语,真是谨言慎行到有点可爱的地步。

    陈娇不觉一笑,在寒冷的空气里呵出一团白气,轻声道:“看你这身轻甲倒让我想起李将军。我小时候有一回跟景皇帝冬猎,回来时李将军送了一条好皮子给景皇帝,那皮子不算大,景皇帝说一张刚好给我这么小个人儿做件外袍,就真的命人做了一件给我。想来那件衣服真是不错,轻软绵暖,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天家珍奇无数,我却再没有做过那么一件合适的裘皮衣服,可能是我那时年纪小,觉得那件衣服好,其实也未必就真的比如今这些好。”

    卫青请抬眼帘看了一眼微笑的陈娇,又低下头去,仍是一语不发。

    陈娇的兴味淡了下来。得知了彼此的身份之后,卫青终究不再是那个喊着“君上”口口声声要报答她救命之恩的少年了。她皇后的身份是任何人都无法逾越的鸿沟,因为这个身份刘彻不能跟她做一对简单的夫妻,而卫青就更是要对她敬若神明了——他成了天子的近侍,理应小心翼翼的应对这皇后的所有话语。

    陈娇心底多少有一点点莫名的失落。

    “卫侍中去忙吧,本宫还有事。”陈娇转过身清冷冷的摞下这句话。

    卫青行礼相送,只觉得她远去的声音轻飘飘冰凉凉的落下,犹如庭外一片晶莹的雪落在他的心上。

    ☆、第186章 忧心的事

    刘彻自那日一去果真两个多月都没有再来,陈娇谢绝了太皇太后和薄太后接她回宫过年节的邀请留在了甘泉宫。守岁的第二日堂邑侯和大长公主便得到太皇太后和天子的准许,连同陈娇的兄弟三人及亲眷去了甘泉宫探望皇后,所以陈娇这个年过的也算不上冷清,反而因为家人的到来气氛分外温馨愉悦。

    年节过了头三日大长公主和堂邑侯便要去宫中探望太皇太后,陈季须和陈蟜更不是能待得住的人,反而是隆虑公主还想在甘泉宫多住几日,跟陈娇说说话。

    这一日隆虑公主到陈娇殿中,在门外正碰见韩嫣带着十几名侍从出来。

    “陛下送了你什么好东西,大老远的派韩嫣送过来。”隆虑公主落座后看着外殿整齐摆放的几只新漆箱问。

    陈娇笑了笑道:“不过是些寻常的节礼赏赐,走走样子罢了,姐姐家的赏赐恐怕也到府上了。”

    “我府上可没有这个。”隆虑公主指着桌上一瓶新折的腊梅笑道:“方才在门口我就问过韩嫣了,别的倒罢了,单是这天子今早亲自折的腊梅让人一路快马送到几十里外的甘泉宫,除了你,哪个还有?”

    陈娇也笑起来,给隆虑公主和自己的杯子都添了蜜浆,巧妙的转开话题道:“真没想到是韩嫣送过来,还以为他要在弓高侯府忙碌一阵子才会进宫侍驾。”

    说到此处隆虑公主唇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喏,韩嫣现在可是炙手可热,天子面前越发得用不提,自从定了陈艳和他的婚事整个朝堂和他们弓高侯府一样都更要高看他一眼,我瞧着韩嫣现在那真是春风得意了,出去打个弹弓都要用金丸,连街上的孩童都晓得‘饥魄寒,逐金丸’,说的就是韩嫣的风光呢。”

    隆虑公主说完便朝那金盘中吐出一颗蜜饯核,那种不屑的态度简直跟馆陶大长公主如出一辙,话外之音无非就是:韩嫣这种佞幸能有今天还不是因为傍上了咱们堂邑侯府,一个庶女的女婿就嘚瑟成这样了,真是让人哪只眼睛都看不上。

    难怪隆虑公主看不上韩嫣,长安城上下数得上的公侯贵戚,只怕没有哪个真正看得起韩嫣。贵族就是这样一方面看不起那些天子面前无爵或庶出的近臣,另一方面还嫉妒着那些人得宠,倘若再像韩嫣那样有个极好的容貌那甭管是不是真的有才华,反正名声是绝对好不了了。

    其实,陈娇前世心底也看不上韩嫣,只不过今生她能够重新冷静的审视韩嫣这个人,说实话他确实是有才华,并且才华带来的天子宠信远远大于呈宠。

    “说句心里话,阿娇你别怪姐姐心直,你就真不在意韩嫣和天子的过从甚密?”隆虑公主向前探了探身子问陈娇。

    “我……”陈娇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隆虑公主的发问,说实话她甚至不知道这一世刘彻和韩嫣到底有没有发生过那种事。

    隆虑公主见陈娇思虑不语啧了一声道:“是我多嘴了,你别往心里去,韩嫣是天子的近臣整日里在天子身边也是常事,再说虽然他还有宫禁自由出入的特权却也没有再被天子留宿宫中。我最近听说天子有个得力的近臣卫……卫侍中,他家里出了事归家去了,所以韩嫣跟着天子更忙了些。当年张骞在的时候也是整天跟着天子,也没人说张骞怎么样,再说最近天子有了那么许多美人,估计对韩嫣也没那个心思。”

    陈娇叹了口气,转念一想随口问道:“那个卫侍中不就是平阳侯府出来的卫青么,他遇到什么家事连天子都不能侍奉要归家去?”

    说起平阳公主,令吕公主表情有点别扭,饮了一口蜜浆道:“平阳家的事儿谁知道呢,不过你二哥野路子太广,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说是那个卫青,是卫青吧,他之前郑家的父亲过世了,他还回去奔丧去了。”

    卫青的父亲过世了,那个任由继母兄弟虐待他,将他放在山上牧羊放马不闻不问的父亲过世了,他竟然还会回去奔丧。

    陈娇冷笑了一声,心说这个卫青可真不是一般的敦厚,简直是傻。念在亲生父子一场的面上有仇有怨不去报复就算了,姓都改了不是早就跟郑家划清了界限么,现在还要放弃追随天子的大好机会搭上盘缠时间回去奔丧让自己找不痛快,简直是傻的可以。(先秦和汉初女子有很多都会给别人私生孩子,私生子不管父亲是谁,如果自己换了姓基本就说明跟原来那一家不来往了,这种现象还是很普遍的。)

    想到这里陈娇又叹了一声,世间重情重义以德报怨的君子之风大抵也就如此了吧。

    “阿娇?”隆虑公主久不见陈娇回应,不知她在想什么只得轻唤了一声,“怎么了?”

    陈娇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回神淡笑道:“就是想起那个卫青都更了姓氏却还要回郑家奔丧,觉得奇怪罢了。”

    “哎哟”隆虑公主如释重负的出了口气,“还以为你又不舒服了呢,唬了我一跳。你还关那些没用的事儿呢,要我是你最先关心的就是彻儿的那个后宫。”

    陈娇神色自如,浅笑盈盈道:“后宫怎么了,多来几张吃饭的嘴我就不是大汉的皇后了吗?”

    “怎么会。”涉及到后位隆虑公主也不敢随意乱说了,语气里都呆了几分谨慎,“任那些人怎么邀宠献媚还能及得上你十一么,我就是给你提个醒。现在宫里窦美人和薄美人后面是窦家和薄家,看在太皇太后和太后的面子上天子也要给她们一分宠,但是眼下最得幸的还是那个胶西美女荀丽,进宫有四个月的时间了,听说天子竟有一半的时日宿在她那里,不仅是夜宿,还明宠,一连几天赏赐不断,大有当年父皇待栗姬的苗头。”

    “荀丽”陈娇点了点头,声音轻飘飘的,似乎根本就没把这两字代表的人当回事,“我想起来了,上个月是有个荀良人进了良娣。”

    “就是她呀,看这苗头要不了多久就要进美人了。听说连用鼻孔看人的栗姬都开始拉拢她了,毕竟是她儿子胶西王送来的人,哎哟,恐怕胶西王自己都没想到她能这么得宠。”

    “天子重来不拒美人,不过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性子姐姐就不必操心了。”

    刘彻有了专宠的女人,要说陈娇不在意那是绝不可能的,她把荀丽这个名字记住了,但她早就不是前世那个听风就是雨的暴脾气刁蛮皇后了,她对一个女人的态度不会再那么轻易的显露出来。

    隆虑公主倒是真心对陈娇,见她不着急自己反倒急起来了,凑过去压低声音道:“我说阿娇啊,你的身子到底怎么样了,前日母亲不是让赵谦给你把过脉了吗,还是不能呈宠吗?”

    陈娇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无奈:“姐姐想必也知道,若我还想要子嗣,这一两年内就不能呈宠。”

    “昨日诊的也还是这个结果?!”隆虑公主似乎更着急了。

    陈娇跟隆虑公主也不妨直说,她望着远处的青铜香炉点头轻声道:“至少过来今岁的盛夏。”

    隆虑公主是堂邑侯府的媳妇,陈娇这个皇后是整个陈家的倚靠,自然也就是她的的倚靠。听了这个消息她向泄了气一般靠坐在了曲木倚靠上,神情也像极了刚听到这个消息的馆陶大长公主。

    靠了一小会隆虑公主才恢复了先前的坐姿,劝陈娇道:“也没什,这时间说快也快的很,五六个月眨眼间就过去了,就让那些小妖精再嚣张几日,反正也碍不着你的眼,就算他们有了子嗣也不能怎么样,上有太皇太后的照拂,下有天子对你的深情,她们的子嗣又怎么跟皇后的嫡子相比。还是养好了身子最重要。你放心,你不能呈宠的事太皇太后下了严令保密,宫里也就太后天子和几个得力的人知道,那些新进宫的女子都不得知,不会有人敢在私下里议论这事。”

    陈娇没说话,她对这些女人还不是太在意,刘彻虽然好美人却还没有在这个改革的关键时刻饥不择食到对一个有政治目的的女人产生依赖和感情,但是如果后宫真的有人率先产下了天家渴望已久的皇嗣,那么这件事真的要另当别论。

    前世卫子夫率先产女的教训就是对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况且这后宫还有一个窦家人,一个薄家人。

    陈娇隐隐有一些担心了。

    第二日下午刘彻在祭拜过宗庙后便偷空轻装简从跑来了甘泉宫。

    刘彻心情不错,兴冲冲的从前殿一路而来进了后殿四处一看竟没见到陈娇,不由蹙起了眉心。

    “皇后呢?”刘彻沉下声音问上前行礼的小寒。

    ☆、第187章 这是何物

    甘泉宫修在风景如画的骊山上,宫室层层叠叠错落有致,与汉宫四平八稳恢弘壮丽的建筑风格迥然不同。站在甘泉宫寂静的翠柏松花间俯瞰长安,白日壮观繁华,夜晚灯火辉煌,这样伟大的帝都俯览于身下而身在其外,陈娇确实有一种红尘障眼看透世间的出尘脱世之感觉。

    刘彻用眼神示意带路的小寒停下,他脱下策马的护手交给曹小北,让跟随的几名侍从全部留在了原地,独自一人走上前去。

    “你猜谁在你后面。”刘彻从陈娇身后遮住她的眼睛,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

    “我猜不到。”陈娇安静的站在雪地里,没有丝毫的慌乱和挣扎。

    “猜不到就继续猜,朕有的是时间。”

    刘彻靠的更近,他的胸口隔着层层冬衣贴紧陈娇的后心,宽大的狐裘盖住了陈娇的肩膀,渐渐传来的暖意让陈娇感受到属于他的特别而熟悉的气息。

    陈娇不自觉弯了弯嘴角,声音依旧平淡的说:“那我猜,是长安第一小坏蛋。”

    她说完就听到耳边传来低声的轻笑,刘彻低头贴着她的侧脸道:“不对,是长安第一小坏蛋的夫君。”

    “胡说。”陈娇念了一句抚开刘彻的手转过身面对着他,刘彻顺势把她抱住,将她整个人都拉进了自己的雪氅。

    “这么冷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刘彻的眉心轻触她略凉的额头,轻声的低语。

    “看看风景。”陈娇不冷不热的回答,“这里视野好,看得清未央宫城声色环绕的天子什么时候想得起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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