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天有人说好话,你再夸他,他又不知道他要怎么欢喜了。”陈娇嘴上这么说,唇边还是荡漾出喜悦的笑容。

    “母后,麟儿真的很佩服大将军,大将军指挥六次匈奴会战从无败绩,此次更是不贪功不冒进,成就骠骑将军少年威名,名将风范尽显。”刘麟说起卫青,虽然还是带着微笑但神色已经正经了许多,语气里带着对卫青的骄傲和赞许。

    “是,卫青这个人确实……是将帅之才。”陈娇若有所思,目光不觉看向身侧一名侍女手中捧着的彩绘漆盒。

    刘麟很快就捕捉了陈娇的这个目光,不由也向那侍女手中看去,见到那彩绘漆盒便好奇道:“母后,那是何物?”

    “一件生辰礼。”陈娇淡然答道。

    “母后我看看可以吗?”刘麟闪着眼睛问。

    陈娇微微颔首,刘麟得到许可便轻轻打开漆盒,见两罐莹润的棋子放在里面,其中一盒白子竟是微微透着紫色。

    刘麟还小,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悻悻的盖上盒子道:“母后,我去找闳儿骑马了。”

    看着儿子翻身上马越跑越远,大寒轻声道:“娘娘,大将军有心了,此去定襄千里之遥,这荆山紫玉棋子能赶在娘娘千秋之前送到,确实花了一番功夫。”

    陈娇垂眸,长而浓密的睫毛轻颤,没有任何回应。

    月余之后长安夏,卫青与霍去病便在此时凯旋回到长安,长安百姓夹道欢迎,争相目睹年少有为的骠骑将军归来。显然此次战役之后,十九岁霍去病的光芒已经盖过了卫青,成为了大汉最年轻的战神。

    刘彻在微扬前殿隆重接见凯旋而归的众位将领,盛赞霍去病少年骁勇,冠军侯益封食邑五千六百户,赐冠军侯开府城南。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天子只是在嘉奖卫青过后赏千金,却并没有为其益封。

    几日后论功行赏的朝会散去,在回长平侯府的路上,霍去病骑在马上有些闷闷不乐。

    “去病,怎么了。”卫青看着霍去病似有心事。

    他不问还好,一问之下霍去病立刻不平道:“陛下是何意思,为何不给舅舅益封?舅舅也是,斩敌一万也是大功,没有增加封邑舅舅不面圣陈情就罢了,竟还能在朝会后与臣公风轻云淡的谈笑风生,是何道理?”

    卫青一听原是外甥为他鸣不平,心中不禁慰藉,与霍去病的白马并排而行,淡笑道:“我已位极人臣食邑过万,联姻后族两子襁褓封侯,再要益封岂不是朝野侧目?去病啊,天子对我什么都不赏我这心中才能略松口气,不然,淮阴侯韩信功高震主之事怕是要今日重演了。”

    霍去病毕竟年轻,驰骋疆场破阵杀敌自是天纵英才,可是朝堂之事牵扯颇多,朝中关系枝蔓恒生,他弱冠之年当真还还揣摩不到太多。自是听卫青这样分析也不由心中一震,联想起自己此次的无限风光和天子有意为之的大肆封赏,心知舅舅六次出征从无败绩,天子对他已然赏无可赏,如今之举大是“提霍抑卫”之举。

    霍去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舅舅是何等样忠义在前舍命尊君的人他心中最为清楚,且不说当年舅舅在上林舍身搏虎救天子一命,就是这些年他为大汉尽忠尽责抗击匈奴,风餐露宿殚精竭虑,在天子那里竟然落下的只是一个功高震主莫名猜忌的结果,即使天子刘彻一手培养并启用了霍去病,但他还是为舅舅不愤,更为他不值。

    若说在军中的绝对威望,那些都是十几年来舅舅用鲜血换来的,凭什么就要被无端猜忌呢?

    霍去病拒绝了天子在城南奢华豪宅为他开府的赏赐,一身玄黑甲胄的他在宣室殿当即豪言道:“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这是霍去病的心声,更是一种为卫青不平的抗议——匈奴大患尚未解决,天子怎么能无端猜忌忠臣良将,如此一来,国之何家?!

    “去病,你说得很好。”刘彻的薄唇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正色的霍去病不知道天子是不是真的明白了他的意思,直到他见天子离开主位踱步到他的身边,拍着他宽阔的肩膀说了那些话,他才惊喜的露出了笑容。

    刘彻说:“去病,你还年轻,不要误会了朕对卫青的一番苦心。朝堂之上,不是只有你和朕两个人的眼睛在看着他,你舅舅想来为人谨慎低调,你知为何?他在朝中步步小心朕又怎么能无端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呢,无封只赏对他来说未必是坏事。你回去告诉卫青,就说朕信得过他,等他下次进宫朕还有更好的赏赐给他。”

    “陛下果然深谋远虑。”霍去病听了刘彻一番话,拱手抱拳笑道,“去病少年跟随陛下,对陛下的谋略才敢钦佩万分,愿众生跟随陛下荡平匈奴,陛下网络天下英才只有万种手段驾驭,至此去病再不敢妄加揣测陛下的圣意了。”

    霍去病心中快意,离开宣室殿时的脚步都带着少年的轻快。

    刘彻负手立在殿中,看着霍去病的背景微微眯起了眼睛。

    第二日卫青进宫述职,将兵务交接之事一一汇报给刘彻,刘彻扫了几眼他的奏章,似乎并不着急看清这些交接的事务。

    卫青禀报之后,不见刘彻回应,抬头向天子头来礼敬的询问目光。刘彻只是淡淡一笑,将竹简奏章放下和声道:“仲卿,你可有怨朕?”

    ☆、第306章 诱梦试探

    卫青闻言立刻躬身大礼道:“臣不敢。”

    刘彻笑起来,摆摆手道:“仲卿请起,朕要说的话想必去病都已带到,你与朕心中自明。对了,朕今日叫你来除了这些俗物,还有一份珍宝赐你。”

    卫青眉梢一挑,早在家中就听霍去病说天子要对他再行赏赐,却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些忐忑,推辞道:“千金重赏陛下已经赐过了,臣不敢再贪功。”

    “大不相同。”刘彻笑的有些戏谑,拍拍手道:“传上来。”

    须臾之间,卫青但见缁衣宦官领着十几名身材窈窕的妙龄女子一字入殿,俯身行礼之间曼妙身姿尽显,她们声音柔软妩媚,低眉顺眼道:“拜见陛下。”

    “仲卿,如何?”刘彻起身离开主位,步下御阶指着这十二名女子道,“上年溧阳侯千挑万选进贡了这十二名楚地女子,朕有意将其留在宫中令乐府多方□□,就是想送给你的。”

    对于刘彻赏赐的这些美人卫青着实有些意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略带尴尬的看看这些面有微红的美丽姑娘,又有些尴尬的看向刘彻,拱手道:“陛下,臣……”

    刘彻见卫青多少有点窘迫不禁大笑道:“仲卿,千军万马的场面在你眼中都不过如此,区区十二名楚女,何必推辞?朕这两年一心寻仙求药,时常斋戒,这些楚女都是专程为你所备,你无需多虑。”

    “陛下误会,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忙于军务,恐怕对这些楚女并无……”

    “兴趣这种事,你得试了才知道。”刘彻在卫青耳边低声说完,才扬高笑道:“仲卿才回来也不过一月有余,朕却昨日听隆虑长公主说你夫人又有将近一个月的身孕了。仲卿,大丈夫身边安能无人侍奉?朕跟你说,这些楚女你不但要收下,还要物尽其用,否则就连去病都觉得朕亏待了你。”

    刘彻作为天子很多话都不会明说,把话说到这里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他赐给卫青这些美女不但是对卫青的赏赐也是堵住悠悠众口,免得朝臣胡乱猜忌。若是卫青再要推辞恐怕就是不知好歹目中无君了。

    但是十二名美女,这对卫青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想想都头疼的数字,长平侯府不小一百二十名美人都不是问题,可是正是因为御赐的侯府辉煌,卫青身在高位他才最怕人多生事,往日连门客都不肯蓄养,更别说处处争奇斗艳的美人了。

    “如此臣多谢陛下,只是臣往日忙于军务,在府中时日无多,十二名美女的厚赐臣着实不敢全部接下,还请陛下选赐一二便可。”

    刘彻闻言似乎也觉得有礼,微微颔首道:“好,那你就在其中挑选四名,其他楚女朕过些时日命人送到快要竣工的冠军侯府去,去病这孩子不肯要朕上赏赐他的华美新宅,朕便在城中另选了一处大夫古宅,待几个月后整修一新再赐予他。”

    卫青代霍去病谢了恩,在刘彻的授意下随意选择了四名楚女带会侯府。刘彻又留他一同用膳,卫青婉言推辞他告辞后刘彻也没有强留,只是看着卫青慨然感叹道:“仲卿啊,朕没有你那么好的福气,成亲几年连得二子又获喜讯。”

    刘彻说着竟然有些许怅然,昂头负手道:“朕啊,呵,却只有麟儿一个嫡子,若是朕的麒儿还在,朕亦无求了。”

    一日晚间陈琼从卫妪处回到正房见喜好黑白博弈的卫青正在灯下的榧木棋盘上摆子成局研究棋谱,望着他硬朗而不乏俊美的侧脸,陈琼不由露出甜美的微笑。

    换做如何女子嫁与这样一位温和儒雅却又百战百胜的诸侯将军都会喜从心起吧。车琼有种觉得幸运,未能够与这样的卫青相伴而心存对上苍的感激,虽然有时候……

    陈琼能感觉得到,似乎对她体贴入微的夫君心里,其实装着另外一个人。

    “夫人。”卫青看到陈琼进来立刻起身温和一笑,上前几步到门边扶了她的小臂一下,而后两人对坐下来,陈琼看看棋盘不无娇嗔的说:“侯爷一个人下棋没意思,我们对弈可好?”

    卫青笑道:“夫人有雅兴,求之不得。”

    两人说笑几句便开始下棋,卫青酷爱围棋,无论和谁下棋都是越下越专注,却又能够把握分寸,不至让对手因棋艺相差过大而难看,其实这种棋才是最难下的。陈琼嫁与卫青多年,早就习惯他博弈时的认真,在他蹙眉思考落子前也从不出言打扰。

    不过下着下着,陈琼忽然听到卫青声音极轻的笑了一声,而后他落下棋子,抬头时眼中晶亮,火光跳动灿若星辰,他饱满的唇微微扬起,是陈琼熟悉而陌生的弧度,仿佛能让人在静谧中感受到无尽的温暖。

    陈琼的心豁然漏跳了半拍,她有一瞬间的恍然沉溺,却在瞬间过后逐渐感受到来自心口的深寒,那种让她酸涩的痛感再次清晰无比的袭上心头。

    他应当是想起了某个深藏在心中的人,每当这个时候,他的目光就会像会飞的鸽子一样,看着她却又越过她,好像她的身后,在那远到她永远都无法企及的地方,正站着另一个人,一颦一笑都牵引着他无尽的注目。

    陈琼的表情沉下来,她本不该多问,可是有时候就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要知道:“侯爷为什么发笑呢?”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陈琼的指尖微微有些颤抖,她将一寸长的指甲陷入掌心,紧紧的拧住手指。这是她第一次意有所指的发问,她紧张,恐惧,甚至没有做好听到回答的准备,可是她就是想问。

    “这棋路让我想到了一个……故交。”卫青垂下眼帘看着棋盘,竟然又微微笑了。

    应该可以称之为故交吧,她曾经也是这么说的。卫青不知怎么觉得“故交”这个词分外神奇,好像无端就缩小了和她的距离,他在心底,很喜欢。

    “夫人该落子了。”卫青看着对面的陈琼抿起下唇久久没有回应,以为她不知该如何落子,于是微笑指了一下上路的棋子道,“夫人,落在这边试试。”

    陈琼回神,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但整个人的精神都与方才大不相同,似乎疲惫很快袭上了她的身体。

    “夫人怎么了?”卫青蹙起眉心,担忧的看着她问。

    “没什么,想休息了。”陈琼用手抚了一下依旧平坦的小腹,然后起身道,“妾身身上实在乏累,不留侯爷了,让家人伺候,请侯爷到后院休息吧。”

    卫青知她有孕,月份尚轻最容易精神不济,若不好好休息极易伤及腹中胎儿,是以卫青这些日子都自觉的宿在偏房不与陈琼同寝,但是她今日精神如此萎靡,卫青还真是有些放心不下。再要仔细询问陈琼的身体情况她又推说无事要睡,卫青也只好离开了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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