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晴,想不想到街上去逛逛?”从司令府里出来,本是要回贺公馆的,只是想到刚才说的亲事,还有身上背负的仇恨,不免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很想要找个地方透透气。来承德已经有十几天了,时晴还跟着贺萱到处去逛逛,而自己,却真的没有仔细地看过这座城。

    “好。”时晴指着前边的一个小摊说:“上次秋菊带我出来,就给我买了个鲜花玫瑰饼,可好吃了。”

    白绘知她嘴馋,以前在江南的时候谁都知道她们是顾府的小姐,所以从来不敢在小摊上买东西吃,怕遭人笑话。现在没有这层顾忌了,是以白绘领着她就往小摊上走去。

    也怪不得时晴会喜欢,这鲜花玫瑰饼绵软酥脆,咬起来还有诱人的玫瑰香气,口感甚佳。

    这条街灯火通明,即使是晚上,也热闹非凡。那些舞厅、娱乐厅和夜总会,霓虹闪烁暗香浮动,轻声笑语不绝于耳。只听说上海是夜间天堂,没想到承德的夜景却也不差。

    两人走着走着,就进了一条胡同。没想到胡同的尽头,又是一条小吃街,放眼望去,只看到热气笼罩,给冬日添了温暖的味道,也勾起了她们的食欲。走进了一家馆子,身边的人,或是三两知己,或是一家几口,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也许真正的生活便是如此,不用绿蚁红炉,也能饮下许多温暖。

    “来喽,小姐,这是你们要的八宝粥和桂圆栗米粥。”伙计端上两碗粥,大声说道,“根据小姐你的要求,我们已经多加了红枣,你尝尝。”

    白绘点点头,拿起勺子轻勺起一口粥放进嘴里,热气腾腾的粥滑进嘴里,顿时暖了胃。以前自己在家的时候喜欢在冬天喝粥,最喜欢的就是红枣的味道,所以每次厨房熬粥,母亲都会嘱咐厨子多放点红枣。后来母亲去世了,二妈知道她有这个习惯,经常煮粥给她当宵夜,里面总有不少的红枣或蜜枣。

    “时晴,慢慢吃。”见她额角已经沁出微汗,白绘忙取出手帕,轻轻给她擦拭干净。

    “姐姐,我以后还能学琴吗?”时晴吃着粥,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时晴刚学琴不久,父亲为她买回一台钢琴,又请了一个留洋回来的老师教她,难得她又感兴趣,父亲自然十分欣喜。没想到才上了几节课,家中就遭如此变故,她们从苏州来到承德,很多事情都还来不及打算,更何况是学琴,如果不是此时提起,白绘早就忘了。

    “自然是能的。等过两天我就去联系,看哪间学校能教琴的,让你去读。”

    时晴听了这话,高兴地拍起了掌,“太好了,我又能弹‘哆哩咪发嗦’了!”

    吃完粥,两人顺着街道往回走,见到路边有卖板栗的,白绘又忍不住买了一点。时晴又在旁边取笑说,“吃了晚饭,又喝了粥,还填了个鲜花玫瑰饼,你竟然还要买这么多栗子,你真是……”

    她没说出来,但是用食指顶在鼻子上朝白绘做了个鬼脸,白绘知道,这是嘲笑她像猪呢。她也不否认,她从小就爱吃。心情不好尤其能吃,但好在上天眷顾,虽然贪吃,但体质并不容易发胖。

    走至贺公馆附近,四周皆是寂静,突然听到几个男子的声音。

    “也不知道这顾小姐跑去哪了,她们人生地不熟的,要是出了什么事,这就难办了。”

    “是啊,大少都发话了,承德每个地方都要找遍,一定要把她们找出来,我们还是快点吧,你带着几个兄弟往南,我往北,旅馆等地方一定要搜查清楚。”

    一转弯,就与白绘碰上了。原来是贺迟的几个手下,白绘记得张妈曾说过,在贺公馆里很少有司令部下的士兵,保卫公馆安全的就是贺迟培养的三十几个手下,个个身手矫健,忠心勇猛。贺迟与他们称兄道弟,推心置腹。

    “顾小姐。”见到白绘和时晴安全回来,为首的一个男子对着身后的另一个人说,“进去告诉大少爷,说顾小姐回来了。”

    离开司令府才短短两个小时,白绘没想到贺迟会派人去找她们,心里觉得很抱歉,对着面前的十几个黑衣兄弟歉然一笑,“都是我疏忽,给你们添麻烦了。”

    恰好这时贺迟从贺公馆里走了出来,“各位兄弟都回去休息吧。”

    众人散去后,他也往里走,没有跟白绘说一句话。白绘跟在他身后,也不知如何开口。

    “对不起。”终究还是她打破了沉默。

    贺迟停住脚步,却没有转过身,“承德虽然治安还算好,但是你毕竟是女孩子,时晴又这么小,以后这么晚了还是少出去的好。”

    白绘点点头,“我知道了。以后不会的。”

    “嗯。那你休息吧。”他神色疲惫,用手托着衣服上的纽扣,身边站着的丫环中,立即走上一个,为贺迟脱去黑色风衣,然后他缓缓走上了楼。

    白绘站了一会,也起身走上楼。天气阴冷,房里又有暖气,要是换了平时,该是极适合睡觉的。只是想着一些烦心事,辗转反侧,折腾到半夜才睡着。

    她看见父亲牵着她和时晴在花园里赏花,父亲摘下一朵梨花戴在她的发上,还连声称道:“我家闺女是人比花娇啊”。时晴跑去坐秋千,坐在上面荡来荡去的,十分快活。突然这时候冲进来一队官兵,见人就杀,开枪打死了喜儿和倩儿。二妈听到枪声跑出来,也被打死了。最后他们把枪对准父亲,“砰”的一声,父亲倒在了地上,血迹蔓延开来,她跑过去抱住父亲,手上满满地都是血。最后,他们还抱走了时晴,她跟在背后追,却怎么也追不上,只能望着远去的汽车大哭……

    “啊!爸爸,时晴!把时晴还给我!”她吓得大哭起来,睁开眼睛发现一片漆黑,更是害怕,缩进了被子,大喊,“不要,不要伤害爸爸,把妹妹还给我!”

    春荷听到声响,冲了进来,拧开了白绘床前的那盏小灯。“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啊?”

    “一定是做噩梦了吧,别怕。”听着春荷的声音,白绘才敢把头从被子里伸出来,又看到床边的台灯,透出的光亮让自己的心微微安定下来。

    “怎么了?”门外响起贺迟的声音,“白绘,我可以进来吗?”

    “春荷,去给大少爷开门吧。你可以下去休息了,我没事。”白绘坐直了身子,擦去眼角的泪痕,对着春荷说。

    “好。”春荷答。

    贺迟走了进来。看到白绘坐在床上,头发乱蓬蓬地垂在胸前,小脸煞白,十分惹人怜惜。

    “别怕,只是做梦。”他开口,声音却是出奇的低沉好听。

    额角还能渗出汗来,回想起刚才梦中的情形,脑子像炸裂了一样,白绘猛地抓住贺迟的手,“时晴她没事吧?”

    “没事,她睡着了。”贺迟拍拍她的肩,“只是梦魇而已。”

    “对啊,只是梦。”她自言自语,“只有在梦中,我才可以见得了爸爸。”

    触碰到她手心的冰凉,贺迟起身,拿了她的一件貂皮外套过来,披在她的身上,“睡不着的话我们就聊聊吧。”

    他伸手帮她顺好头发,看见两排长有卷的睫毛上,还有淡淡的泪痕。又拨开挡在她眼睛前面的几根发丝,动作温柔而认真。她却注意到他的右手,戴着一个戒指,十分眼熟。

    这是一枚铂金戒指,上面有一颗很大的红色碧玺,款式并不新潮,也不是十分宝贵的珍品,但戴在他手上又很符合他的气质。

    “你的戒指很眼熟,可我又忘了在哪见过。”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戒指,努力地回忆起来。

    贺迟却笑了,“因为你也有一枚啊。”

    白绘一愣。随即回想起来,母亲生前给自己准备的嫁妆里就有一个盒子,里面装着的好像就是这样一枚戒指。

    她忙起身走向梳妆台,从柜子里翻找出一个檀木盒子,最后终于找到一个戒指,她扬着手中的戒指对贺迟说,“真是一样的啊!”

    款式模样都是一样的,只是她的是女式,要比贺迟的小一点。

    “是我妈给你的?”她的身高只到他的肩膀处,所以说话的时候要仰起头。而且她的嘴唇本就长得俏皮,此时似嗔非嗔地抿着,说不出的可爱。

    “嗯。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开始只觉得这枚戒指挺适合我,戴久了也就习惯了,也没有再摘下来。”贺迟看着她,有微微的失神。

    “我们坐下来聊吧。”她指了指沙发,“让你尝尝我煮的咖啡。”

    半刻钟后,白绘捧回了两杯咖啡,递了一杯给贺迟,“是蓝山咖啡,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是按照我的口味来的。”

    贺迟端起杯,抿了一口,“恰好我最喜欢的也是蓝山。”

    白绘笑了,“我以前的愿望就是开一家咖啡馆,每天都能亲自煮咖啡。”然后她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跑到床边的柜子上拿来一袋东西,“这是我今晚买的板栗,可惜都冷掉了。”

    “就着咖啡吃板栗,好像也是不错的搭配。”贺迟剥开一颗栗子放进嘴里,又喝了一口咖啡,“还不错。”

    白绘缓缓开口,“贺迟,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话一出口,别说贺迟了,连白绘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想要解释,却又不知如何解释。“我就随便问问。”

    贺迟笑了,“我前两年才从国外留学回来,父亲忙于军务,家中事务都由我打理,加上也没遇上什么上心的女孩,所以,算没有吧。”

    “不是有个穆小姐吗?”白绘想起二夫人说的话,又接着问。

    “你这么问,我倒是要想歪了。”他依旧是笑着,“穆家小姐穆雨霏的确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她对我的心思我也明白,可是从小到大,我对她的感情就像和贺萱的一样。”

    “他父亲是一名副官,早些年救了我父亲一条命,我们一家都对他心存感恩。加上我和穆家的大儿子穆宇凡是同窗好友,所以两家来往也比较频繁。”

    见他回答得这么详细,白绘也不好意思再追问。

    “贺迟。”她开口,带着些许的不确定与迟疑,“假如,我是说假如,我要你跟我结婚,你会愿意吗?”

    “不愿意。”

    贺迟斩钉截铁地说。白绘眼眸中的星亮一点点黯淡下去,脸颊早已绯红,两只手交叉着在茶几下摩挲,“我……对不起。”

    “为了报仇,赔上你的婚姻,再赔上你的幸福,值得吗?”他看着她,拧眉问道。

    “只要能为我爸报仇,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哪怕嫁给章克霖,只要有机会杀死他,我也一样愿意。”她自嘲地扯开嘴角,早在顾家家破人亡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章克霖一天不死,她永远都会被仇恨压着,刚才的噩梦只会在她的生命中一天又一天地重复上演。

    “顾白绘!”贺迟站起来,急促低吼的声音,带着不耐的狂躁。“你太令我失望了。”

    他以为她是一朵似雪梨花,洁净安宁地绽放于黛瓦白墙之上,虽经历风雨,却依旧清冷,不忘初心。却原来不是如此,她所有的一切只为两字,复仇。

    “我也不想!假如有伞,谁愿意在雨中奔跑呢,贺迟。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不去想着报仇,我也想逃脱,可是我不能啊……”她双手抱着头,缩在沙发里,声音有着不可抑制的激动。

    灯光打在她的身上,咖啡散发出来的热气笼罩在她的周围,他们之间,似乎只隔了这么一层薄薄的屏障。就这么看起来,她就像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再也经不起任何的伤害。

    可是,再怎么苦,她都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

    “你怎么能这般不自重?!”

    白绘只听到贺迟摔门而去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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