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已经查清楚了,少奶奶就住在这个胡同里。”安泰指着眼前的胡同,“尽头那间屋子,就是少奶奶住的地方。”

    青墙白瓦的简朴房屋,淡淡的疏离的薄烟笼罩在房子的上空。淡蓝色的天空与一座座参差的石拱小桥晕染在一起,就连脚下踩着的青石板,也能让人脚步稍稍放缓,不远处一只只深墨色的乌篷船飘在青绿色的河面上,就像一滴滴墨迹渗透了宣纸,衬着淡淡的雨雾,模糊却又温暖。

    “安泰,这种地方,真的会让人流连忘返。对吧?”贺迟停住脚步,看着眼前的景色。

    “少爷……”安泰迟疑,“其实承德也很不错。”

    贺迟转身看了他一眼,笑起来,“我没说承德不好。”

    “少爷,走吧,前边就是。”安泰小声提醒着,可是贺迟的脚步却没有向前移半步。

    他疑惑,却听见贺迟的声音,“情怯。”

    都说近乡情更怯,他却是近人情更怯。

    安泰一愣,跟上了他的脚步。

    站在杜家门前,安泰在身后撑着伞,贺迟抬起手,轻轻扣了门。

    “有人在吗?”

    四周居然静得可怕。

    白绘自从听到这个声音开始,就僵在了原地,原本要去开门的手此时也垂在空中。

    砰。

    砰砰砰。

    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乱了节奏,溃不成军。

    这个声音,她太熟悉,此时却没有真实的感觉,像在梦中,唯恐被惊醒,她突然不确定是否要打开这扇门。

    又酸又喜。

    还是打开了门。

    两人视线对上,她喉咙一窒,说不出话。

    瘦削的脸庞,深邃的眼眸,熟悉的一身黑衣。他静静站在那里,望着她,一眨不眨,似是要把她揉碎了装进心里。

    他一个眼神,身后的安泰收起了伞,走到一边去。

    “我来了。”他开口,短短的三个字。

    她却差点湿了眼眶。

    扑到他的怀里,还是熟悉的淡淡烟草味道,她猛地连吸几下,这久违的温暖。

    蒙蒙细雨,飘在他们的头顶,此时,小小的天地里只有两人。

    他抱着他,一动不动,任雨水淋湿两人的衣裳,任风起云涌。

    “你受委屈了。”他再次开口,捧着她的脸,“有没有想我?”

    “有。”糯软的声音飘在空气里,如同酿了几十年的醇酒。

    她第一次,如此诚实。

    她的刘海被风吹得有点凌乱,被雨水飘湿的鬓发粘在脸上,白皙的小脸上因喜悦而泛出红晕,翦水黑眸里无比清澈,透露着倔强与坚定,“贺迟,我好想你。”

    带着灼热的火焰。

    好想好想。

    低柔的声音,却无比地有力量。

    “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沉稳缓慢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我们回家。”

    她松开环在他腰间的双手,抬起头,眼里却涌着泪花,“嗯,回家,回我们的家。”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拉住贺迟问道,“你有带钱吗?”

    他一愣,看着前一刻还脸红深情的她,此时竟如此心急地看着自己,旋即笑了起来,“有。”

    “有多少?”她急切,连睫毛也在颤抖。

    安泰在旁听到,上前掏出银票,“少奶奶,你要多少,全在这。”

    白绘拿过钱,数了几遍,蹙眉沉声,“还是不够。”

    贺迟正色道,“很急用吗,我派人送过来。”

    他没有问她要这么多钱是有什么用途,只要看她蹙眉担忧,他就觉得心里一窒,他不想看到她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

    从承德到杭州,少说也要两天,若是这两天赌坊的李老板找上门来,又或是章克霖拿着契约来,小海棠又没有钱,那该怎么办?

    她摇了摇头,“是这里的一个女孩救了我,她哥哥赌输了很多钱,我想帮下她。”

    “是谁把你带来这里的?你有没有受伤?”

    连续两个发问,白绘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少爷,要不,我们进去再说吧。”

    虽是小雨,但淋在贺迟和白绘身上,外衣也湿了一半,安泰撑着伞,没有得到贺迟允许,也不敢走上前去,只能细声提醒他。

    “对,进来吧。”白绘柔声道,“坐了这么久的船,怕是很累了吧。”

    贺迟跟着她一前一后地走进杜家。

    贺迟和安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这是很普通的一户人家,院落很小,摆设的家具也很简朴,但是收拾得很干净。

    “来,喝杯茶。”白绘熟练地倒水、泡茶,递给贺迟和安泰。

    安泰一愣,摆手道,“少奶奶,这怎么可以……”

    白绘却不依,脸上是纯真戏谑的笑,“这里不是承德,也不是司令府,安大哥,你就喝了这杯茶吧。”

    安泰听见白绘唤他大哥,心中一阵激荡。

    看看旁边的贺迟,他脸上始终是淡淡的笑,这一个月来深锁的眉头终于完全舒展开来。他只好接过来,才抿了一口,便连声称赞,“好喝,好喝。”

    “劫持我的人,我也不认识他,只是他说过,他叫李成南。”

    白绘说完,转头看贺迟,他微微变了脸色。

    安泰放下茶杯,询问贺迟,“大少爷,这件事交给我吧,我解决了他。”

    “不要!”白绘心急,对上安泰不解的眼眸,“这里是杭州,不是北地,你们要是杀了他,怕是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她依然记得那天李成南说的那句,他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而且这里是章克霖的地盘,若是他知道了贺迟在这,怕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对付他的机会。

    “而且,李成南他本意也不想这样的,贺迟,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好吗?”

    她觉得,李成南虽然可恨,可是他所遭遇的一切也是很值得人同情的,他该是一时承受不了生活所给他的这么大的落差才会做错了事。

    她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上次西郊小树林,我们遭人枪击,你还记得吗?”贺迟目光灼灼,凝望着她。

    白绘当然记得。那一次,他差点就死在自己的面前。

    她差一点就失去他。幸好。

    “难道……?”她如梦惊醒,望向贺迟,他的眼中波澜未起,更证实了她的猜想。

    “你别管了,我会处理的。”贺迟话音未落,突然门口处压下一片黑影,一个人走了进来。

    她站在门口阳光照射的地方,全身笼罩着金色柔和的光芒,如一株向日葵,洋溢着美丽与洒脱。

    “小海棠。”白绘唤她,把她拉过来贺迟身前,“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先生,贺迟。”

    小海棠抬头,看了贺迟两眼。书上经常讲的剑眉星目,原来就是这种。刀刻般深沉立体的五官,锋利却又不失儒雅的气质,着一身普通黑衣,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矜贵。

    “这位就是救了我的女孩,杜海棠,我们都叫她小海棠。”

    贺迟起身,朝小海棠伸出手,“谢谢你这段时间以来对白绘的照顾。”

    这时看她,仿佛刚才的阳光青春都是幻觉,她眉目间露出的都是冷漠,礼貌而又疏离。

    “不用。”小海棠微微抿了抿嘴唇,“她的脚伤了,我刚给她抓了最后一剂药,你明天就可以带她回家了。”

    贺迟听罢,看向白绘的腿,神色凝重,复又对上她闪躲的眼神,他眸中微露怒意,却又充满爱怜。

    这种又责又怜的眼神让白绘心里一个咯噔,她不该瞒他。

    “好。”贺迟转头看白绘,“我在杭州也认识几个老板,你需要钱的话我让安泰去筹下,明天我们再回北地。”

    安泰听到,立即上前,“大少爷,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现在就去办。”

    贺迟却叫住他,“记得回去以后双倍奉还。”

    安泰点头,走了出去。

    “小海棠。”白绘唤她,“明天你就能回老家了,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很快就能解决了。”

    小海棠看向贺迟,若不是她听白绘说起过她的丈夫是北地司令贺耀庭的儿子,她是无法将眼前这位男子与自己想象中的富家纨绔子弟结合起来。

    第一眼看他,就知道他并非池中之物。

    “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吗?”小海棠开口,似是怕太过冒昧,声音压得很低。

    白绘却一瞬间想到,若是小海棠留在江南,章克霖是不会放过她的。

    自己怎么没想到。当日是她言语激烈,那般倔强地拒绝了章克霖,若是她离开了,小海棠哪怕回到老家,一样逃不出章克霖的掌控。

    慢慢把眼光投向贺迟,询问他的意见。

    半响,他开口,“杜小姐救了你,她就是我贺迟的恩人,从此我把她当亲妹妹对待。”

    小海棠怔住,微微有些感动。

    白绘得此良人,是一生的福气。

    “谢谢。”小海棠启唇,却不知除了感谢她还能说些什么。

    “扣扣。”

    有人正敲着门。

    “我去开。”小海棠说着,已经朝前门走去。

    “顾小姐该在家吧。”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小海棠还未来得及说话,他已经大步迈进了前厅。

    是李成南。

    “贺少奶奶……”他笑着开口,却看到了一身深沉的贺迟。

    他猛地掏出枪,贺迟却比他更快。

    “李成南,我不去找你,你倒送上门来了。”贺迟轻笑,枪口对准他的胸膛。

    “哼。”李成南冷哼一声,怒视着贺迟,“这婆娘在你心里的分量果然很重,我们的贺家大少竟然千里迢迢跑到敌军的地盘上救人。”

    他的眼睛转向白绘,露出凶横,白绘忽地心底一怕。

    “可惜啊,我刚才已经告诉了章克霖督军,贺耀庭的儿媳妇正藏在这杜家里,若是一会他来了,还发现个贺家大少,这算不算是意外的惊喜呢?”

    他自己笑着,整个人得意洋洋,睥睨着贺迟。

    贺迟也不惊慌,淡淡道,“是吗,劳你费心了,可是你更该关心一下你自己吧。”

    他拿起枪,射向李成南的左腿。

    “上次西郊小树林,你欠我一枪。”

    “在我新婚之夜劫走我的新娘。补你一枪。”

    射向他的右腿。

    李成南痛呼一声,瘫倒在地。

    “这一次,你打伤了她的腿。”贺迟蹲下,直视着李成南,“你说,该怎么还呢?”

    李成南的冷汗湿透了衣裳。他眼中露出惊恐,此时的贺迟,更像是一个阎罗,一个魔鬼。

    眼中只有血,只有恨。

    “我本来还想放过你,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我贺家没有对不起你半分,你母亲现在住的是北地最好的医院,是我贺家出的钱。听说,她每天都在和那些医生讲,他的儿子有多优秀,只是可惜,她这个优秀儿子,从来没有回来看过她。你总说是我们毁了你家的祖业,可你也不看看,如果你能拿着那30%的赔偿金东山再起的话,你也不至于连死都不敢去见你的祖宗。”

    李成南愣住,“你帮我母亲治病?”

    他又喃喃道,“不会的……”

    贺迟举起枪,子弹飞快地穿过他的胸膛,绽放出一朵鲜红妖娆的花。

    “谁让你一错再错。”贺迟抹上他至死都未闭上的眼,“地狱就在你身后,你却偏要转身。”

    “海棠,收拾一下东西,等安泰回来我们就离开。”

    贺迟去牵白绘的手,却发现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是吓着了吗?”

    她不语,只是呆呆看着贺迟。

    “我们回家。”

    他握紧她的手,热流传至她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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