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才见到什么叫医者父母心。”
    陆良生叹了口气,起身走去院门,身形渐渐消失在檐下,朝巷道阴影间站立的两个阴差拱了拱手,径直回去客栈,敲了敲正一边吃炒豆、喝茶,一边听着评书的王半瞎,还有盘在桌上的蛤蟆。
    “去堰城。”
    “不守你鬼友了?”
    回到二楼房里,蛤蟆道人下到地上,打开书架小门走进去,系好绳子,那边,整理被褥的书生回道:“不用了。”
    一把将书架丢出窗外,惊的蛤蟆撑着隔间:“啊啊啊~~”的叫喊,落地的一瞬,法力牵引,安稳的降到地上。
    “师公!师公!”
    王半瞎牵着老驴出来,在书架上摸来摸去,“你老没事吧,有没有磕着碰着?”
    “一边去!”
    隔间里,蛤蟆爬起来,呯的一声将小门拉上。
    不久,书架放上驴臀,陆良生结了账出来,牵着缰绳走过街道,径直出了西门,走过进进出出的商旅、行人间,一个身形矮胖、扎着道髻的道士走进城里,四下东张西望。
    “应该是这里了。”
    胖乎乎的手指掐算,随后又朝一旁摆摊的商贩打探:“可知仁心药铺怎么走?”
    “去去,一边去。”
    那摊贩不耐烦的挥手将对方赶开,捏着布巾扫了扫摊上的绸麻。
    “打听消息,也不知买点东西。”
    那胖道士远远朝摊贩吐了一口口水,哼了声转身继续朝前走,就连堰城太守对贫道都毕恭毕敬,真是城小刁民多,狗眼看人低。
    兜兜转转两三条街,还是让他打听到了药铺所在,看着外面进出看病的百姓颇多,一双缝眼眯了眯,蹲在街边等到天色渐渐黑尽。
    ‘怪不得贫道,要怪就只怪你是鬼。’
    夜色里,矮胖的身形闪进店铺后面的小院巷子,从袖口掏出两张符沾了沾口水,贴去院门,大抵是要封住那鬼的退路。
    ‘抓了你,贫道就有钱了,谁叫你当鬼也老实,让太守的人撞见,嘿嘿,放心,贫道抓你,也是为你好......’
    叮叮当当——
    陡然巷子里传来铁链声,似有似的冷风吹拂过后颈。
    “嗯?”
    道人偏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巷子,皱起眉头,像是感觉到了阴气。
    ‘难道贫道行事不密,让这鬼察觉了?那正好,就在这里捉了这鬼......’
    啪!
    心头念及,指间夹着一张符纸,正要祭出道法,胖道人肩头陡然一沉,他目光斜视,一只黑乎乎,五指奇长的手掌按在肩上,其中手掌食指上下轻点着。
    一道低沉嗓音从背后响起。
    “你要捉鬼?”
    听到这声阴冷低沉,胖道人浑身一抖,指间黄符都拿捏不稳,飘去地上,颤颤兢兢侧脸回头,顺着黑乎乎手掌望去,眸子顿时缩紧,那是一身黑底红领官袍,头戴高帽的阴差,面目青黑缠染一层死气。
    “你....你.....”
    结结巴巴的话语根本没有说完,另一个阴差从巷子里拖着铁链飘来,泛白的眸子盯着这胖道人,张开口,一股肉眼可见的阴气溢出嘴角。
    “当着我兄弟二人面抢鬼,坏我们差事?”
    “不不,贫道没有,真的没有!”
    胖道人结巴说了一句,猛地祭出道法,从阴差手中挣脱,就朝巷口冲去,他身后,一个阴差抬起手臂,原本奇长的手指,瞬间生长延伸,追去道人身后,一把抓住他肩头,硬生生拉了回来。
    “得罪我兄弟,还想跑!”
    阴差另只手也伸去,掐住胖道人脖子抵在巷壁托举到半空,另一个阴差飘然近前,哗啦啦的铁链拖动,操起就朝道人抽了过去。
    片刻,深夜巷道,凄厉惨叫接连不到响起,引来这片各家各户亮起灯光,犬声此起彼伏的狂吠。
    相隔一堵院墙的院子里,窗棂还亮着灯火,摇晃的昏黄中,坐在书桌前的身影,是没有影子的。
    妇人对于外面的动静充耳不闻,坐在床边掉着眼泪,看着丈夫握笔一刻也不停的在纸面上书写,将行医许多年,从学徒到坐诊一方的医术、草药心得完完整整留下来。
    沙沙的脚步声过去,妇人搬了一张凳子坐去旁边,书写的毛笔停了停,李益书干枯的双唇挤出笑容,看去妻子。
    “你该睡了,不用等我。”
    “妾身陪着你,陪着你......”妇人擦了擦眼泪,身子贴的更近一些,心里知道,丈夫在身边的时日只有最后一天了,想到这里,就压抑不住又低声哭了出来。
    “为什么老天爷那么不公,明明你做了那么多好事,为什么要你死。”
    李益书放下笔,伸手拿过擦眼泪的手,放在腿上握紧,抿嘴笑了一下。
    “老天爷要管那么多人,总有疏忽的时候,说不定,之前他打了一个瞌睡呢?青莲,没关系的,最后几个病人也快好了,明日为夫再给他们开几副药调理调理,只是,往后苦了你了,为夫走后,你就另嫁了吧。”
    感受丈夫手上传来的冰凉,眼泪从妇人眼角吧嗒吧嗒往下落去腿上,打湿一片,晃着垂散的头发,哽咽的说不出话。
    李益书抽出手,将她揽过来,轻轻拍着妇人瘦弱的脊背,就像当初还活着那般,哄着她。
    “为夫还能多活七日,能陪你,能看完剩下的病人,能见医书写完,就很满足了,天理不可变,既然是鬼了,就是要离开的,青莲,听话,往后为夫不在身边了,你要好好活,别让为夫走也走的不放心。”
    “妾身知道。”
    回应的,只有妇人压抑到极点的声音。
    “嗯,这才是我李益书的好妻子。”李益书摩挲她秀发,深深闻了一下发上的清香,可惜,他是闻不到任何气味的。
    风挤进窗棂缝隙,微微摇晃的灯火照着依偎的夫妻,变得暖黄,泌出温暖。
    穿过这片暖黄的灯火,顺着漆黑的夜空,延绵陡峭的山林犹如雌伏黑暗中的巨兽龇牙咧嘴,偶尔传出夜鸟几声啼鸣,有铜铃声自远而近,向西北过去。
    叮叮当当——
    铜铃在老驴脖下摇晃,陆良生骑在驴背带着王半瞎,已是过了百余里,按着《山海无垠》上的画幅对照,距离名叫青城山的山脉快是不远了。
    不过,在去之前,他要先进一趟堰城办些事,天色放亮,一大早,牵着老驴与王半瞎进了城里,打听府衙所在,径直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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