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一直在林耀阳房间里呆着,总是这样,在他身边的时候会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虽然知道他现在的状态也帮不上我什么,可坐在他身边能看着他睡着,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满足了,我只希望一切能够顺利,过几天我们就能好好地离开这里了。晚些的时候,我回到自己房间,准备看一下情况。

    山村的夜色来得比城市更为浓烈,傍晚七点多,天就全黑了。四面的山将夕阳光挡得严严实实,电灯的光在昏暗中闪烁着。

    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双手紧紧地抓着被褥。睡在这张床上,总有种不安的感觉,我不敢关灯,明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突然出现一张女人的脸,那种场景我真不想再经历一次,所以如果她真的要来,不如在有灯光的时候来,我也好有点心理准备。可是没想到点灯闪着闪着,突然“啪”地一下彻底熄灭了。

    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之中,唯有窗台前透过帘子照进来的惨淡白光像雾气似的指明方向。

    我摸黑下床,把预备的蜡烛找出来点上。就算没有电灯,有点蜡烛光也是好的。柜台就在床位,是个旧式大家闺秀的梳妆台,还立着一面做得相当精致的铜镜。现在有了玻璃镜以后,几乎是没有人用这种铜镜了,但是因为它和梳妆台相连,所以也没办法撤走。

    我的脸在扭曲的铜镜里被蜡烛照得像纸片一样白,连我自己都不敢多看一眼,担心铜镜里随时可能多出另外一张脸来。我端着烛台赶紧转身走向床边,忽然我的余光里瞥见窗外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果然……来了吗?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床边,犹豫了两秒钟,一把将窗帘拉开。

    外面是森森寒夜,虽是盛夏,却有冷风拍打窗棂,甚至是穿过了玻璃,我觉得面上如有一层寒霜。我试着贴着窗玻璃往外看,从这里正好能够看到偏院那边的景象。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偏院的古井旁边竟然站了一个人!

    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摒住了呼吸,才能再次鼓起勇气走到窗前看仔细。我本以为那个影子可能是那天我看见的女人,可是看清楚之后我才发现,那个人是盛秋。

    她怎么会在那里?

    我不由得想起她曾在我房里做出过的举动,现在她这么靠近古井,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我赶紧朝楼下跑去。

    黑夜里我的脚步声就像唯一的一簇蜡烛光那么明显,老旧的木楼梯可能会被我震碎。

    “盛秋!盛秋你站住!”我冲向偏院,无论她现在是不是清醒的,我都该先叫住她,如果她还是像上次一样在梦游,那么我至少能叫醒她,确保她不会做傻事。

    盛秋停下脚步,背对着我一动不动。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她身边,只见她双目呆滞地盯着古井,就像那井里有什么吸引她的东西似的。可我瞅了一眼,古井里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那她是在看什么呢?还是说,她眼神空洞,仍然在梦游?

    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盛秋忽然抱头尖叫起来,整个人都弯下腰,蹲在古井旁边,看起来极其痛苦的样子。

    “闭嘴!你闭嘴!不要再哭了,不许再哭了!”盛秋双膝跪地,揪住自己的头发声嘶力竭地喊叫,好似要把心肝脾肺都从喉咙里呕出来。我看见她裸露出来的白皙的脖子上根根青筋暴起,像一张随时会崩坏的网。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愣愣地看着她,直到被她凄厉的叫声吵醒的家人都过来了,生拉硬拽地把她带回了房间去。我站在她房间门口不敢进去,只见大舅和大舅妈让佣人将她面向上按在床上,双手和双脚分别用麻绳绑在床头和床尾,让她挣脱不了。让我惊讶的是,从前我住这里的时候,床头和床尾上可没有这种东西,肯定是盛秋住进来之后,他们为了防止她梦游做出的措施,不过这也实在太疯狂了,把自己的女儿绑在床上,然后用柳条抽打她……

    我看不下去了,转身走到林耀阳的房间里去。显然他早已被屋子里各种吵闹的声音惊醒了,也或许他压根儿没睡着,我进去的时候他很清醒地看着我,甚至是有点松了口气。

    “他们……她像疯了一样,他们一直用柳条抽打她,简直是……他们都疯了!”我知道自己语无伦次,大脑里一点思绪都没有,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远远偏离了我之前的想象,现在我甚至宁愿自己看见的是那个女鬼,而不是我的家人都疯了一样地去虐待一个年轻女孩,何况那个女孩还是我大舅和舅妈的亲女儿。

    “我真的不能想象,现在怎么还会有这样愚昧的人,他们就一点没有法律观念吗?这样对待一个女孩,这是犯法的,何况那还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大舅他怎么下得去手!”我跟林耀阳说了这一切,跌坐在他床边,浑身上下的力气好像都被抽干了。不能离开这个村子已经让我感觉很糟了,为什么还要让我见到这样的场面,我一想到盛秋身上皮肉绽开的模样就不停地打寒颤。

    林耀阳握住我的手,语气深沉地说:“或许他们觉得这是不得不做的,或许……他们只能这么做。”

    我扭头看着林耀阳,两个或许和短暂的停顿显示他话里有话。他似乎知道什么。

    林耀阳知道我着急,所以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我母亲研究这方面民俗的时候,曾经提到过用柳条鞭打他人这种事。你知道古人都很迷信,他们相信‘鬼上身’的说法,而柳条具有驱鬼的作用,用柳条抽打被鬼魂附身的人能够赶走恶灵。”

    “你的意思是,他们认为盛秋被鬼魂附身了?”我想起这两次见到盛秋时她的模样,的确是有些地方不对劲,她总是双眼无神,做一些她自己都没有意识的事情,外人都说这是梦游的症状,可如果真像林耀阳说的那样,换个思路想,她并不是在梦游,而是被鬼附身才去做那些鬼魂支使她去做的事情呢?那样的话恐怕我就更有理由担心了,因为上一次她出现这种症状的时候正准备跳楼,而这一次她又在那口古怪的古井边,若是我没有及时到那儿,还不知道她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单单是现在的状况,我还不能确定,毕竟我还没有和你堂妹正式打过照面,但是你家人对这个村子和你堂妹的了解要深得多,所以如果他们这么认为的话,那十有八九这件事是真的。”林耀阳皱起了眉头,虽然有一半的脸缠着绷带,可是我看得出来他表情严肃,和我一样在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能性。还有,即便盛秋并非被鬼缠身,而是真的患有梦游症,一旦我大舅他们认定了她是鬼上身的症状,那他们一定不会停止这么对待她,那样的话,盛秋没被鬼魂整死,就先被他们折腾死了。

    “那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确定?”我和盛秋的关系说不上多好,可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我也不能就这么看着她遭罪,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也许值得一试。

    “这个……本来我能问问我妈,她对这方面的了解比我多得多,不过我手机在车祸的时候毁了,所以一时半会儿我也没招。”林耀阳耸了耸肩。

    “算了,我知道有个人或许能帮我们。”没错,我正是想到了郭胖子,但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母亲是神婆,他可能也继承了这一点,而是郭玉凉说过,我大舅时常去找她父亲,一开始我以为可能是为了祖母的灵堂被扰乱这件事,或者他们也意识到一点这宅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需要咨询郭胖子,但是现在想来,很有可能他们所咨询的事情比我所想的要更加具体,若真是这样,郭胖子对盛秋的“梦游症”兴许有所了解。

    这个时间段已经太晚了,不适合出门去找人,所以我打算第二天白天再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过道里盛秋的叫喊声已经平息了下来。开始的时候盛秋始终重复着那两句话——“闭嘴”、“不要再哭了”,就像魔怔了似的,她的痛苦并非来自于肉体上的伤痕,而是她幻想中的某种声音,到后来她开始尖叫求饶。林耀阳说,这时候他们应该认为恶灵已经被驱逐出去了,就会停手。果然不多一会儿,尖叫和抽泣声都渐渐小了,一切都逐渐归于平静。我松了口气,在林耀阳身边躺下来,侧身抱住他的腰,闭上眼睛享受紧贴在他身边的温暖,没有比任何时候更需要这种让人安心的气息的了。

    可是这一次我感觉到林耀阳的身体是冰凉的,低于正常人多得多!

    “耀阳?”我吃惊地抬起头来看他,却见刚刚还跟我说着话的林耀阳此刻已经面色发白,嘴唇微张,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看上去就像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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