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幼薇震惊地看向田四叔。
    虽说田四叔待他们向来不错,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种时候站出来,说出这么一段话。
    田父也有些意外:“小四,这事儿和你没关系。”
    田四叔梗着脖子大声道:“怎么没关系?你是我的兄长!当年若不是你守着家业,我回来必然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我回来依靠你,你二话不说,供我一家老小吃住!
    看到兄长有难事,我却缩着脖子不敢站出来,那算什么人?我总要叫你知道,就算外人靠不住,自家还有兄弟可以依靠!”
    田父眼眶微酸,使劲拍拍田四叔的肩膀,欣慰一笑。
    田幼薇听到这一段话,不由热血沸腾,她走上前去,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朗声说道:“没错,吴监窑官说得对,这些瓷器是我家的。
    有些人肯定会想,这瓷器卖了多少钱都和他们没关系,反正烧制贡瓷,朝廷会付那一部分工钱。换个窑场主也没关系,反正新的窑场主还是会雇佣他们!”
    “但是!他们就没有想过,这瓷器出去之后,扬的是我越州余姚的名!只有越州瓷好,大家才有饭吃!否则,再过些年,有谁知道越瓷?!”
    “全天下都将只知道剑川瓷,景德镇瓷,北瓷!谁又知道你们是谁?谁在乎你们是谁!自我越瓷有始以来,历经几百年风雨,想当年,贡瓷只此一家,雄霸天下!上至天家,下至黎民百姓,近至眼前,远至海外,都以拥有越瓷为荣!
    那时候,越州满地俱是窑场。现在呢?还有几家越窑?废弃的窑场远比还在生产的窑场要多很多!明州港每年被番商买得最多不是越窑而是剑川青瓷,景德镇瓷!
    若不自救,若不珍惜,总有一天,天下将无越瓷立足之地!那时我们的后辈又靠什么谋生?种稻子?种麦子?做生意?远离家乡去给其他窑场做工?
    留在家乡,窑场不干活的时候可以种地可以做别的,远离家乡,窑场没活干的时候又能做什么呢?”
    田幼薇说着,泪水朦胧,有人拉她左边的袖子,递过一方帕子,小声道:“阿薇,擦擦。”
    是谢良。他崇拜地看着她,眼里的亮光堪比天上的月色。
    田幼薇正想拒绝,又有人使劲拉她右边的袖子。
    邵璟仰头看着她,微抿着唇,很坚定地将一方帕子递到她面前,大有她若不用他的手帕,他就誓不收手的意思在里头。
    “多谢二位。我自己有。”田幼薇泪意顿收,因窑工们的沉默而生出的失望平白淡了许多。
    “阿薇,你……你说得真好,天下第一好。”谢良羞涩地结巴着,钦佩万分:“如果这样还不能打动他们,那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错!”
    谢良还是那个谢良,一直都很关照她,即便此刻,也是如此。
    田幼薇心里生出一股暖意,她由衷地道:“谢谢表哥安慰我。”
    邵璟看一眼谢良,再看一眼田幼薇,若有所思。
    忽见一个窑工缓缓抬起头来,小声道:“不许抓人。”
    又一个窑工跟着抬起头来,说道:“不能冤枉人。”
    “我们都可以作证,这不是贡瓷。”
    “没有人偷窃,也没有人走私。”
    “田家是忠烈良善之人,不该被这样欺负。”
    “对!我们可以作证!”
    越来越多的人抬起头来跟着附和,声音越来越大,态度越来越坚定。
    吴锦气得笑了,高声叫道:“好呀!这是都想造反是吧!你们这群穷窑作,上赶着找死是吧?行!本官成全你们!还有你!”
    他指向田幼薇:“小小女子,不守妇道,不晓得在家学习针黹女红,平白掺和男人的事,凭着三寸不烂之舌鼓动窑工造反,好大胆子!你是不想活了是不是!”
    邵璟大怒:“你……”
    “吴监窑官好大的官威!不知是你大,还是天子大?”田幼薇一把捂住邵璟的嘴,将他推到身后。
    就连书也不能光明正大读的人,非要出什么风头,引什么注意嘛!交给她就好了!
    吴锦喝道:“大胆!天子也是你一个乡村女子能挂在嘴上的?”
    “我只问你,是天子大,还是你大!”田幼薇再推开试图阻止她的田秉和田父,上前一步,仰头注视着吴锦:“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吴锦用力一甩袖子:“当然是陛下大!”
    “我还以为是你更大呢。”
    田幼薇冷笑:“我们是为天家烧制贡瓷,不是为你。天子派你来此,是为了让贡瓷烧制得更好,而不是让你毁掉贡瓷,更不是让你为虎作伥,欺压窑户!穷窑作?没有窑作,哪来你这个监窑官!”
    穷窑作,是对窑工的蔑称,以往杨监窑官绝不会这样称呼窑工。
    窑工们再次鼓噪起来:“就是!我们是穷窑作不假,但也是为陛下烧制贡瓷的窑作,不是你这个狗官可以任意辱骂作践的!陛下若是知道你干这些坏事,一定不会轻饶你!”
    “反了,反了!丁巡检,快把这些坏东西统统抓起来!”吴锦气急败坏,大声吆喝着让丁巡检上前抓人。
    丁巡检却是抱着手臂看热闹:“哎呀,吴大人啊,不是我不想抓啊,但这……好像里头有误会啊,若是因为这个耽搁烧制贡瓷,陛下怪罪起来怎么办?”
    “你!”吴锦没料到丁巡检瞬间又倒向田家那边,气得不行,目光一扫,顿时明白过来——
    刚才还在田幼薇身后的邵璟,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丁巡检身后,而丁巡检也没有把人赶走的意思。
    明显就是这小鬼头在搞事嘛!
    吴锦气急败坏,冲过去伸手要抓邵璟的头发:“你个克父克母克亲克友的扫把星!好好活着有吃有喝不好吗?你捣什么乱!信不信我弄死你!”
    邵璟神色大变,头一偏,躲开吴锦的爪子,同时将腿往前一伸一绊,吴锦收势不及,立时摔了个狗啃屎。
    “哈哈哈~”丁巡检大笑起来,装模作样要拉吴锦起来:“吴大人啊,和气生财,看你气得都站不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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