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倒是疏忽,没有对床附近细细检查。

    “是。”宇文述点点头也看向了床的地方。

    “那你我各找一侧,如何?”杨丽华说道。

    “遵命。”

    宇文述在左侧,杨丽华在右侧。顺着床沿轻拭拍摸,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地方。

    难道说是在床中央?

    杨丽华爬跪向床边继续查找。

    一股男子的气韵浮了过来。

    她轻抬头,宇文述清秀如扑粉的脸就驻在鼻前,心紧缩了一下,装作镇定的手还在摸索着。

    下一秒,杨丽华的手不经意地贴向了他停在那里的手背,是一种温暖如玉的感觉。

    她面红耳赤,手悄悄地移向了别处,如少女般有些不知所措,准备说些什么,而后离开。

    “嘘。”宇文述把手放在唇前:“此处有个突出之物。估计便是这里了。”

    不知道下面会是什么样的东西,两人小心地搬开了被褥。

    一个手闸和一扇通人的门轮廓缀在床板中央。突起就是这手闸。

    宇文述脸上漾起红意,想起了陈月仪与刘昉的翻云覆雨画面,纵是她始终都贴近床板一侧。

    他心想:还以为她有什么癖好呢,原来时时都在为了防止密室泄露做着掩饰。不禁尴尬地苦笑了一声。

    杨丽华诧异地盯看了他几瞬:“本宫先进去看看吧,说不准就能……”

    她推下了手闸,立时小门洞然而开,散出一些尘土过后,光影之下露出一段通到底下的石阶。

    “娘娘,你到底还是信不过下官?”宇文述挡在她身前,问道。

    “……你说什么?本宫只是……”杨丽华不解其意。

    “下面处境未知,应该臣子先行探路。可是娘娘却说先行,莫不是担心下官为了早点结案,身上带了砒霜栽赃不成?”说着他拍着怀中胸口,以示没有私带什么东西。

    杨丽华有些哭笑不得:“本宫只是想早些找到证据罢了,没有别意……不过,我大周有你这样忠直之人倒也是幸。”

    “是下官误会娘娘了。请恕罪。”宇文述低下了头,而后从桌案上拿起了一个灯台,点上火,走了下去。杨丽华紧跟其后。

    四周点上烛火,不大的密室一下子敞亮起来。

    “啊……”杨丽华惊叫了起来,不由遮住了双眼。

    洞侧的一个蒲团上静静坐着一具枯尸。

    “娘娘莫怕,有下官在。”

    “……这应该就是神秀的遗体?”杨丽华定了定神说。

    宇文述附和道:“嗯,双目紧闭,看他这平静的样子,该是自己圆寂了。”

    “不像是心中有怨恨的样子?”

    “一脸安详,死了也有些时间了……下官疑心他虽是天中皇后师傅,教习她秘辛也只是同情遭遇罢了。这就是为何他自己不亲自动手的缘由吧,天中皇后怕是曲解他的意思。”

    “或许说他虽有恨意,但一直都在抑制自己,最终还是释怀了。”

    “只是……”

    “只是什么?”

    “下官不解他为何要出现在这种地方,难道天中皇后没发现他死了?一直将遗体放在此处,要是飘散出异味的话……”

    “来此的理由不得而知,不过本宫觉得留下遗体或许与天中皇后有关。”

    “娘娘的意思是……天中皇后留神秀在宫里的用意是,想让他亲眼见证她颠覆我大周的那一天吗?”

    杨丽华点头同意:“恐怕正如你所说,被浓烈的仇恨冲昏头脑的陈月仪误会了神秀教习她秘辛的用意,再或者神秀早已圆寂,是被她搬到此处看她复仇的动力或是一种仪式……”

    因为误会,所以做出了伤害对方的事情来,现在天人两隔才明白化解开来,算不算晚呢?她这样默默不说下去,问着自己,盯着对面长案上堆满的盛具和各种各样的药品愣神。

    宇文述对着一个盛着白色粉末的碗轻嗅着。没有气味。绝不是石灰,正是砒霜无疑。

    一切板上钉钉。

    宇文述微笑着报告给杨丽华:“娘娘,发现了砒霜。有最近搅动过的痕迹。”

    确实,表面一层与剜出的勺迹处的砒霜有细微的色差。

    “知道了。”杨丽华轻轻语了一声,看不出脸上是何表情,随着宇文述离开了密室。

    “那下官这就回大理寺起拟结案文书,上报丞相。”

    “嗯。”杨丽华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声,向宫门口走去。

    雨已经停了下来,可天却丝毫没有放晴的意思,依旧昏暗无光。不知是心中幻想还是什么,任这雨水一夜倾泻洗刷,杨丽华仍能嗅出一股反胃的血腥气。

    “哎,真相大白了?”她叹出了一口气,望着密集的云层。

    可是,现在想想一切都搞清楚了又有什么用呢?七年前便许下承诺托付一生的人还会从背后抚向腰际?

    她一心想辅佐夫君留下明主之赞的梦,早就破碎在后宫的是是非非里,天下人的心中也早就记住了那个六亲不认、暴虐无道的宇文赟了,何况此时他已然不在,也不能像汉武帝那样一纸罪己诏,为自己正名……

    只能在心里留作念想,记住初见时的那份真心。

    事已至此,怪罪谁都于事无补。她也不想去苛责泉下的陈月仪,亡夫之痛又怎堪她亡国之痛的那般惨烈。那趋炎附势的每一次娇笑之时,心中的伤疤何尝不在一次次破痂渗血?

    古往今来,自帝辛起君王因美色而亡国者大有人在,皆是自身用情不专、用人不善所致,怪得了别人?

    若是宇文赟作太子之时便不与像刘昉郑译那样的帝国毒瘤相处,早些结交如宇文述那般的青年才俊,怎会有动了纳妾的打算?

    陈月仪入主太子宫的第一步也便会难以得逞,又怎会有后来身中七罪蛊毒之事?

    何况早在相识之前,就因酒后……与宫女朱满月有染……

    想到此处,杨丽华不禁心中一狠,冷冷吐出一句:“我不负誓言,与你已共死一回。心意可鉴天公,以后天人两隔,再无勾连。”

    只是……

    她眉上披上寒霜,只是竟牵连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齐王,

    杞国公,

    元晟父女,

    还有炽繁和宇文温.。

    复仇的代价。陈月仪的愤怒,决绝不顾任何。皆是因为一场战争。

    周国覆灭了齐国。

    虽是这乱世的习以为常,宇文赟却是承受了先人苦心经营留下的祸端。

    “我就搞不懂,为什么中原诸国总是要你杀我我打你的呢?”

    “像这样静静地和你坐着闻着槐花香不好吗?

    ……

    又是宇文赟的话在耳边响起。

    若是真能顺着宇文赟的主张治国,会不会对陈月仪有所触动,作罢复仇的打算呢,或许今日的结局就不会这般残酷了吧?

    只是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主人,无法撼动蚕食、侵吞、覆灭的大潮。

    哎……

    “果然还是回忆醒人、醉人。”杨丽华轻轻吟道:“最美昔日槐树下,此时无风,道是今朝人不察。”

    “娘娘,您在这儿啊?”是宫女珍儿寻来了。

    “珍儿,怎么了,是娥英她……”

    “不是,方才韫絮宫宫人来传话说,天右皇后(炽繁)临盆,诞下一个小皇子。”

    果然,梦境与现实是相反的。杨丽华稍稍安定下来,炽繁为了能和宇文温在一起不顾孩子堕鬼而去之事到底只是梦魇,如今炽繁有了孩子,对她来说便也不失为一种活下去的依靠。

    “随本宫去望望她。”

    “是。”

    ……

    产婆刚领了赏钱从宫门口出来,大内侍卫排成一队有序地离开了这里,准备回到自己的任上。

    这一切,杨丽华都看得真切。进了宫门,转过屏风。

    “娘娘,天元皇后娘娘来了。”通报声响起。

    炽繁一身素色内衫,身后靠着高枕,侧瞧着睡着了的婴孩。

    “妹妹。”杨丽华细步走到了床前。

    炽繁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潮湿的发丝夹杂着汗珠:“杨姐姐……”说着便要起身下床。

    “不用多礼,你方才分娩,耗费了太多精力,躺下休息为好。”杨丽华拿出绣帕,帮她的额角鬓间拭去汗水。

    “劳烦姐姐了。”炽繁脸上红了起来,表现得有些难为情。

    杨丽华看着熟睡中得婴孩:“能让姐姐抱抱小皇子吗?”

    “姐姐要抱,妹妹很开心啊”,炽繁勉强笑着,抱起婴孩抚摸了一下,“宝宝你看,天元皇后娘娘要来抱你啦。”

    杨丽华接过孩子,捧起来,细细打量着:“生得好俊俏,长得好像……妹妹啊。”

    婴孩眉宇间竟有些像宇文赟,杨丽华不禁愣了一下。果然,还是他的孩子。此时,不知怎的,她希望这是宇文温的遗腹子该有多好。

    说话间的停顿被炽繁敏锐地捕捉,她脸上不自然的笑意又僵了几瞬,彻底消失了。

    “妹妹,小皇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炽繁呆呆地坐着不说话。

    “妹妹?”

    “啊,还没想好呢。”

    “也是,名字嘛也不急着取。对了,那些大内侍卫是妹妹遣走的吗?”

    “说实话,妹妹不喜欢被看管的感觉,所以……”

    “是啊。不过,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妹妹还是要时刻注意。”

    “嗯,我会的。谢谢姐姐挂心。”

    杨丽华好像意识到父亲已经安排了马车等在宫门口,便把婴孩交还到炽繁手中,告辞:“那姐姐也该回家了。”

    “姐姐是要出宫?”

    “嗯,最近发生了这些事情,我怕娥英被吓坏了,暂时回随国公府,当散心也好。”

    “确实。”

    “那姐姐便走了。妹妹要记得好生休息调养。”

    杨丽华回过头,又说:“改日我让珍儿把月子羹的方子捎来,妹妹也好试试,或许有助于恢复。”

    “姐姐真是体贴。”

    “嗯,不要管宫中的风言风语,妹妹和小皇子都健康就好了。”

    想必,炽繁也知道了关于宇文温鬼魂杀人被证实的事情吧。

    “嗯,姐姐。其实……”炽繁欲言又止。

    杨丽华匆匆已出了宫门,炽繁却还在纠结要不要说,心里却十分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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