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你在说什么?娥英听不懂。”

    杨丽华黯淡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没什么呀,娥英。母后在自言自语呢,我们走吧。”

    “嗯,不过母后你眼睛怎么红红的?”

    “没事,来,好差一点就到了。”

    ……

    灵堂的门朝南大开,杨丽华搀着娥英跨了进去。屋里摆了三具棺木,一主二从,里面正是宇文赟、陈月仪和元乐尚。

    按礼数陈元两人为后自然是可以入皇陵陪葬君侧,只是两后生前还被郑译刘昉诋毁设计,构陷了罪名,后事却还算光彩,使杨丽华吃惊而稍稍安定了一点。

    她觉得父亲将此事交与郑译收拾,郑译如此为之怕是有两层意思,一来是觉得这般针对两人有些过意不去的意味,而主要是胆小的他怕两人鬼魂不能安息,留存于世或许会来找他的麻烦,因而想亡羊补牢。

    方才,杨坚正跪在主棺木正前,朱满月和儿皇帝宇文阐则跪在边上。

    宇文阐低垂着头,不知所措地盯视摆弄着身上孝衣的垂边。

    “丞相……”朱满月像是有话要说,敬畏地看向杨坚。

    “……太后娘娘,有何事就直说吧?”杨坚依旧跪着不动。

    “往后……还得多靠丞相辅佐皇上匡扶朝纲,哀家心中不胜感激。”

    “太后言重了。辅佐皇上是老夫为相的职责所在,为了大周社稷,自会鞠躬尽瘁。”

    “丞相所言可是发自肺腑,在天上棺前,可否扪心自问?”

    闻言,杨坚抬起头,惊异地打量着朱满月,转身拜向朱满月:“老夫不敢欺瞒,请太后娘娘放心。”

    过了几瞬,朱满月听见了外面杨丽华和娥英的声音,才徐徐说道:“既是如此,哀家也就放心。”

    “不过,微臣还想对娘娘说一句,但凡做事都要为当今圣上着想,切不可有失偏颇。”

    “……确实呀。”

    “老臣告退。”

    正碰上杨丽华和娥英过来。

    “外祖父。”娥英扑了过来。

    “哎哟,娥英。昨晚睡得好不好啊?”

    “父亲。”

    “嗯,马车在宫外已经备好,过会儿就回家吧。我先走了。”

    “父亲有要事?”

    “城外驿站来报,赵王他们星夜赶路,明日便可回京,为父要去张罗一番。”

    “这么快,才三天……”

    “现在局势不稳,所以千金公主与突厥联姻之事事关重大……我不跟你说了,待会儿你回去以后就多陪陪你娘说说话,记得去看看弟弟们,可都长大了。”

    “是,女儿会的。”

    杨坚便走了。

    “妹妹来了。”朱满月面无表情地说。

    “来见天上最后一面。”

    宇文赟的棺木还未合上封死,画上粉妆的脸色被修饰地很好,显得平静欣然,像是寿终正寝,一点儿也没有被吓死的的迹象。

    杨丽华心里还期待着他是否会弯起嘴角最后朝她爽朗笑着,说着“我的傻丽华,再见啦”,再离开行吗?

    不行,不要太贪心了,她心里责怪着自己,他这样离开已是欣慰。

    可是自己真的贪心吗?宇文赟真的是死了,这点要求算得了是贪心吗?

    此时他的双眼默默紧闭着,哪怕是他露出红血丝的双眼朝自己呵斥几句也该多好。

    按理说,他这般死不瞑目,是很难合上双眼的,莫不是被人剜去了眼珠才能合上眼皮的?

    郑译这人为了表面好看,绝对是下得了手,虽然他胆小的要死。

    杨丽华不敢触摸求证,但心里又痛又怜:他这个皇帝做的也真是悲惨至极。先祖结下的仇怨全报应在他的身上,因而青年横死离世,到头来在天下人心中还留着暴君的名声……

    忍不住地,杨丽华眼泪扑簌而下。

    说是要忘记他吧,把精力都放在娥英身上,可此刻一见到宇文赟,七年来的感情怎能说忘就忘?

    “对,我心里是在怪你,只是装着不说出来罢了。深知帝王家情深情薄不均,可我还幻想着你今生只恋我一个,再无他人。所以,所以在你匆匆而去的时候,我就想着跟过来……可是……”

    娥英见到母后哭起来,委屈地哭出声来,一旁的宇文阐觉得好玩,也假装地干嚎着。

    “阐儿,休得胡闹,”朱满月斥责着宇文阐,一边给杨丽华递来了手帕,“妹妹。妹妹与天上情谊深厚,作姐姐的艳羡。只是没想到……”

    “姐姐,别这么说。”

    “只是没想到被陈月仪搅了局。如果不是她……”

    什么时候,朱满月竟变得这般喜欢搬弄是非啦,可是她说得也是事实。是的,如果不是陈月仪得话,至少不是现在这样的结局了。

    只是杨丽华心中已经想通了,她不想去责怪谁,包括陈月仪在内,一个个在这个乱世里故去的人,都值得同情。

    如果这样的时代一直持续下去的话,眼前的朱满月、宇文阐,甚至自己还有娥英,都将会是被后人同情的死人。只是,难道说这个时代要变了吗?

    为什么一向逆来顺受地朱满月不仅没有半点真情地安慰自己,反而意在引导自己去怪罪别人?这不像她。下一语,杨丽华该作何表态?

    “罢了,盖上棺木吧。再看下去,难免更睹物思人,让姐姐难堪了。”

    “妹妹,不要自责。自责薄情无泪的该是作姐姐的。”

    确实,与天上初崩天时的哭哭啼啼相比,此刻她的脸上冷酷地却见不到一颗泪痕。

    杨丽华定定看了她许久,直到棺木划上边缘完全遮挡住宇文赟的身体的那记沉闷轰然的声响,她才像受惊小鹿似得匆忙别过眼神。

    “听闻妹妹近来都在为找寻天中皇后杀死天上的证据而奔忙,着实疲累了;眼下又动情泪下,怕是身子会吃不消。”

    “劳烦姐姐挂心,妹妹还撑得住。”

    “那姐姐就放心了。犹记得妹妹已然很长时间没有归宁了。”

    “是呀,也是时候该回去了。姐姐保重身子,妹妹这就走了。”

    “也好。”

    稍稍告别了几句后,杨丽华紧紧拽住娥英的手,奔出了门。她心里怕要是不表现得坚决些,难舍之潮又会袭来,牵绊自己。

    灵堂外守着珍儿。

    在杨丽华心中,珍儿自小便侍奉在身边,是个细腻而又值得信赖的女孩,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好想法:“珍儿,传本宫口谕,你去御鹰监取只训练有素的讯鹰过来。”

    珍儿一愣:“娘娘,奴婢不懂这是要为何?”

    “我人走了,但对宫中之事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以后每日早晚你若在宫中打听到什么的话就……”杨丽华低声附耳。

    珍儿点头明白。

    临别之际,杨丽华再三嘱咐“此事切记保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才离开,出了宫门,坐上回家的马车。

    ……

    杨坚的随国公府坐落在皇城东市角落的一处僻静之所。

    杨丽华牵着娥英的手迈进了这熟悉的地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在家里连空气都是不一样的清新。

    “外祖母。”

    娥英温馨地埋进了独孤伽罗的怀里。

    “娥英,想不想外祖母?”

    “想。”

    独孤伽罗欢喜地摸着娥英的头发。

    “母亲。”杨丽华轻轻地叫了一声,声音中似乎还带着愧疚。

    “回来啦。这次就多住一阵子吧。”

    “嗯,好。”

    “你的房间我都日日让人打扫,但布置都不让她们乱动,还是跟上次回来的时候一样。”

    上次回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三年前还是要更久?

    “进屋吧,自己家别这么傻站着。”

    “嗯。”

    娥英跟着独孤伽罗一蹦一跳地穿过长廊,杨丽华在最后缓步走着。

    “你看上去怎么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杨丽华尴尬地不知所措:“啊,有吗?”

    “说实话,你还是放不下?”

    杨丽华不说话。

    独孤伽罗看出是默认的意思:“不管怎么说,现在身处棺木之中的宇文赟也活不过了,你为何就放不开呢?”

    “……”

    “听你父亲说,明天他的五个皇叔就要回来了,他们只带了一些亲兵回来应该不会也不能作乱,安心受制;倒时候,宇文赟的死讯就会昭告天下,然后入葬……

    作母亲的还是要关照你,尽快平复好心绪,到时哭哭啼啼可是有失了体统。”说是关照,独孤伽罗的语气明显是命令的意味。

    “女儿明白。”

    “到了。”

    推开房门,果然一切如记忆中照旧。一股幽香盈鼻,桌案一脚上摆着的琉璃盏里插上了三枝素槐。磨好未干的墨,白如雪抹的纸铺在书案中间。

    一旁摞着几册书薄,最上面的一本名为《天竺图志》,那是蝶与花传说的开始,也是爱的开始,书已被翻得破角。没想到却在此时归结。

    “知道你喜欢槐花,是我命下人在后院槐树上剪下的。”

    杨丽华惊问:“是后院那株大槐树?”

    “是……呀,府里也就这么一棵,你忘了?”

    “母后,花好香。不过娥英发现宫里家里的槐花都掉光了。”

    “哎,这么一说。那日我来蝶槐宫好像是只看到光秃的树,还犹疑了一阵是不是被人全摘了去。”

    “三天前,也就是他出事的那天子夜,说是刮了一阵极强的南风,然后就……那晚家里没有刮南风吗?”杨丽华像是想到了些什么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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