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礼在云府举行,上至皇帝,下至小兵,参加观礼的人数众多。在郭萍为郭安之束发赐字之后,云惟珎就当场让郭安之出府独立。

    “少爷!”郭安之不敢置信的嘶吼道。

    “闭嘴!刚刚陛下才赐给了你上将军的称号,你是朝廷的军官,不是我云惟珎的家奴,不许叫我少爷,你对得起你穿的那一身甲胄吗?”云惟珎突然发怒道。

    “元琰,你于郭将军有救命之恩,亲近些无妨,朕是那么小气的人吗?”皇帝笑着解围。

    云惟珎却不领情,对着皇帝长揖道:“陛下,臣当年救过郭将军,但为他们兄弟各自单独立户,并不是臣的仆人。当初他们年纪小,无法自立才托庇于臣,现在长大了,正是展翅高飞的时候。说实在话,若是郭将军不做军官,做个文臣或者做个富商,臣有怎么会非要如此坚持。既然做了军人,他的忠心就只能献给陛下。臣不能为了一己之私,拿救命之恩和主仆之意误导郭将军。陛下和众位同僚一时失察,臣却不得不点明。”

    “元琰,朕信你,也信郭将军。”皇帝无奈道。

    “陛下,臣为陛下信任感激涕零,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军人不该寄居他府,更不该除了陛下之外还有第二个主子。”云惟珎斩钉截铁道:“都说保家卫国、保家卫国,若要臣来说,国先于家,若是亡国,又何来家园,先有国后有家。当年的王谢世族不就是看不清这一点,总挖国家的墙角填补家族,才导致改朝换代频繁,最终害人害已,如今那个世族不是烟消云散。因此,臣请陛下改革军法,实行职业兵制!”

    朝臣们这才明白,云惟珎和皇帝这是做了一场戏啊,重点在改革兵制!大家再看看满面茫然的郭安之,觉得他就是个被无辜利用的筏子吧。而这个筏子还看不清状况,不依不饶道:“少爷,您不要我了吗?”

    “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若是你要继续做将军,就不要叫我少爷,叫我云大人吧。”云惟珎冷酷道。

    “为什么不能当兵,我就喜欢上阵杀敌啊,少爷你说我愿意做什么就做的啊?”郭安之还是一副憨厚模样,脑筋转不过弯儿来,不知道当兵和叫少爷有什么联系,以前明明没事儿的啊。

    云惟珎却不理这些,皇帝也直接把几位重臣叫进宫商量改革兵制的事情。

    改革兵制是个大工程,三五天也讨论不出结果。

    只是郭安之却在皇帝新赐的府邸里病倒在床,这些天,郭安之开始是在云府里死缠烂打,后来云惟珎躲进了宫里,他出了云府就再也进不去。郭安之运用他那少得可怜的人脉,到处请人帮忙向云惟珎说情,然并卵。最后,郭安之在云府门前跪了一夜,也没能让云惟珎回心转意。那夜瓢泼大雨,郭安之灰心沮丧至极,后来本来就发烧了,还灌了一大坛子酒,直接病倒在床。一个铁骨军人,直接病的下不来床。

    众人对云惟珎的做法也是不理解,你说你和皇帝演戏大家都明白的,为了引出兵制改革嘛,现在戏都演完了,你还逼着郭安之和你断绝关系做什么?简直莫名其妙啊!大家开始猜测云惟珎把郭安之往外推,是在自污向皇帝表忠心,还是和郭安之闹矛盾了借这个机会撕撸开……总不会真是为了那套国先于家,保持武将纯粹的理论吧?

    皇帝也有这样的疑问,他劝道:“元琰,你去安抚安抚郭安之吧。”

    第四十二章 旁观者谁

    云惟珎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叹息道:“还是别了,他自己能想通的。”

    皇帝站在大殿窗户边上,看着外面的大水缸发呆。宫中为了安全,不会植树,为了防止火灾,又常放置大水缸,在这些水缸里,会栽种一些荷花、睡莲装点景色,现在这些花卉都已经开始发绿了,云惟珎往日最喜欢这样的花卉,皇帝正想转移话题呢,云惟珎的头就靠在了皇帝的后肩上。

    皇帝想回头,云惟珎却抬手止住了他,皇帝只能继续看着外面的水缸荷叶发呆。不一会儿,皇帝感觉他的后肩开始湿润,皇帝担心的唤了一声:“元琰……”

    云惟珎没有说话,皇帝接着道:“元琰,你别担心,郭安之已经长大了,他肯定能明白的,再不济还有郭萍啊,你让郭萍去劝劝他,反正这出戏也唱完了,你去亲去安抚他也行啊。你就是光明正大的去,朝臣也不敢说什么,啊,元琰~”

    云惟珎靠在皇帝的肩上,说话声音有些沉闷,但绝对没有哭腔悲音,“不必了,兄长知道我从来不说假话的。”我只是真话不全说,“武将还是要保持绝对的忠诚。”

    云惟珎保持着姿势,如徐徐流水般道:“我遇到安之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小萝卜头,小小的一团,躺在破旧的席子上,西北的冬天滴水成冰,他却只有一床板结的脏被子。我把他抱起来,好轻,好轻,看着他烧红的脸,先一下子就软了,我给他治病,为他取名,把他养大……”

    “安之习武天赋很高,他第一次练出内力的时候,跑来找我,眼睛亮晶晶的,就像在求表扬的小狗狗。他会轻功之后,就要带着我一起飞,结果两人都摔在地上,他自己没事儿,我却摔伤了胳膊,结果他哭得比自己受伤了还伤心。他很倔强的,还认死理,怎么说也说不听,总认为这世上有永恒的情谊,有不变的理想,单纯的不像话。”

    “我从来不知道他有那样的本事,一生最灵敏的知觉都用在了战场上,他打了好多次胜仗,我问他当时是怎么想到,为什么要那样出兵,他只是憨厚的笑着说,感觉应该这样啊。我就知道,他是天生的将才,他不会讲什么兵法、大道理,但他做的事,都是大事。”

    “元琰……”皇帝轻轻的唤了一声,他和云惟珎相交日久,自然知道云惟珎为人早熟,几乎是把郭安之当成儿子在养。

    “我有时常想,安之要是一个普通人就好了,他会娶一个贤惠的妻子,生几个可爱的儿子,没有大本事,至少平安啊。不用我每次听到战报都出一身冷汗,不用他假装伤口不疼,那个傻子,上蹿下跳的收集祛疤药,就是为了伤痕淡一点,让我不那么担心。什么药能让刀刀见骨的伤疤淡一些……”云惟珎还在絮叨。

    “宣郭安之觐见吧,我给他说。”

    “别,兄长。安之是海东青,我就不能把他当成鹌鹑养,他有杀敌报国的志向,就不要让我影响了他,让他深深的记住自己该忠诚于谁,这才是君臣相处的长久保全之道。”云惟珎闷闷道。

    “元琰,不必勉强。”皇帝宽慰道。

    “不勉强,安之是个实心眼儿的人,就算和他划清界限他也不会害我的。”云惟珎把头埋进皇帝的后背,低低的嘟囔了一句,“只是不理我罢了。”

    不知皇帝听没听到这一句,皇帝忍不住要转头的时候,安之已经抬起头来,低头作揖道:“不打搅陛下了,臣告退。”

    皇帝伸出手去,来不及抓住他,只能看到他侧脸的泪痕和通红的眼角,就这么飘然离去。

    云惟珎走出大殿,抬头望天,把眼里的泪水逼回去,拿帕子细细整理过仪容才肃穆着一张脸出去了。他刚刚哭的不仅仅是安之,还有皇帝,那些温情脉脉的过往,在他们中间都发生过,但情谊不会一成不变。

    云惟珎不知道皇帝信了没有,但至少他信了,他自己是代入真情实感的。要感动别人,首先要感动自己。

    云惟珎出了皇宫,郭萍连忙跟了上来。有郭萍在,云惟珎就不担心了,没有人可以偷听他们的谈话、窥视他的行踪。

    回到府邸,云惟珎保持着情绪,现在湖心亭弹了一段《送别》,把情绪发泄出来,才和郭萍说话。

    “安之怎么样了,病得厉害吗?”

    “少爷放心,他底子厚,没事儿的。”郭萍沉稳道。

    “我直接给他一颗药就是,我的医术你还不信啊,瞒天过海不成问题。”云惟珎有些心疼真病了的郭安之。

    “少爷说过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太医院也不是吃干饭的。”郭萍语带笑意。

    原来,这真的是一场戏。对外宣称,是皇帝和云惟珎的一场戏,目的是为了引出兵制改革;大臣们理解的是云惟珎和郭安之的一场戏,云惟珎为了自污、取信于皇帝,利用郭安之,假戏真做了;实际上,这是云惟珎和郭安之的表演,目的只有一个,麻痹皇帝。

    大家都以为自己是清醒的局外人,事实上,人人都是台上的戏子。

    郭安之在进京之后,收到过一张小纸条,上书“小心张千,配合演戏。”是郭萍递过去的纸条,郭安之看了之后,马上嚼碎吞进了肚子里,这件事只有三人知道。

    “要不你给安之送点儿补品过去?”云惟珎建议道。

    “谁不知道我的东西都是少爷给的,我去不久不打自招了吗?还不如我空手去,大晚上的,立在安之的房顶吹会儿风,估计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郭萍笑道。

    “是啊,还能脑补一番恩怨情仇,世事两难全呢。”云惟珎也被郭萍描绘的场景给逗笑了,“说不定马上就有人来对你晓以大义动之以情了。”

    “少爷放心,我会让他们明白我演戏的本事不必练武差。”郭萍也眼含笑意道。

    “在京中,大家都小心点。你也别仗着功夫高强就不注意,天下能人异士众多,说不得就有什么隐蔽高明的监视手段。反正我又不要安之做什么,他只要真情流露,做好他的边关大将就是。”云惟珎殷切叮嘱郭萍小心。

    接下来的日子,云惟珎加班加点的把“军人如何保持纯洁性和对国家的忠诚”这个论点完善,然后写成折子上奏皇帝,又组织人手编纂支撑论点的材料、事例和细节理论,务必要给皇帝拿出一套满意的洗脑政策来。

    在这中间,郭安之养好了伤,已经回了雁门郡,他所管辖的地盘正式升级为军镇,与州的行政级别相同,管理的是雁门郡附近的长城沿线边关重要堡垒、边塞城市,实权进一步提升。

    云惟珎从来不会拿国家大事开玩笑,他不会让郭安之做什么的,不信?观之后效吧。

    云惟珎这边疾风骤雨之后,总算雨过天晴了,玉罗刹却是陷入泥沼,胜利遥遥无期。

    万梅山庄自从玉罗刹来了之后简直是鸡飞狗跳,玉罗刹是不会委屈自己的人,来了就直接住到东院去了,要不是西门吹雪自己占着主院,他也不会这么委屈自己。玉罗刹觉得自己已经很克制了,但是那个不孝子居然要让他去住客院!

    这分明就是把他当成客人啊!玉罗刹气得红袍翻飞,自己二十年没有出现在儿子面前又理亏得很,不敢硬碰硬只能赖在东院不走。大管家橙衣就苦逼了,架在教主和少爷之间受夹板气。西门吹雪觉得他胳膊肘往外拐,玉罗刹认为他不够本事,把他的儿子养歪了。

    万梅山庄,梅林,练武场。

    “阿雪,来喝点水,歇歇吧,练剑也要劳逸结合呢。”玉罗刹坐在亭中,端着一张慈父脸,殷勤的给西门吹雪倒了一杯山泉水。

    西门吹雪却理都不理他,接着练自己的。

    玉罗刹心思一转,直接上场,衣袖飘飞,百招之类就胜了西门吹雪,然后笑着道:“阿雪,快,歇歇吧。”

    对这种自说自话,你反对他就捣乱的行为,西门吹雪冷着一张脸,走到亭中,自己倒了杯水灌下去,他觉得再和这个父亲相处下去,他肯定要绷不住多年修心的水准了。

    “阿雪,你还在生为父的气吗?”玉罗刹马上换了一张晚娘脸,哀怨的调子简直不能听:“阿雪,父亲也是没有办法啊。你看西方魔教那么乱,父亲也不能时刻在你身边护着你,父亲特意给你建了万梅山庄,富贵、清净,让你专心追求大道,不好吗?”

    西门吹雪还是接着喝他的茶水,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

    “阿雪,我当初是被逼无奈的。你看,我带了御厨来,结果你都不尝一口,我带来的美人儿你也不碰,你是不是还在生为父的气啊。”

    西门吹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御厨做的菜用的都是什么材料,全是大补的!别以为他不通医道,这些东西是能随便吃的吗?还有什么美人,妖妖娆娆的样子,他是剑客,剑客!要保持清心寡欲、维持身体的最高性能,才能更好的追求剑道好不好?西门吹雪简直给这么一个不按牌理出牌的父亲给跪了,就不能正常点儿吗?

    西门吹雪能忍受着玉罗刹住进万梅山庄、忍受着他一路聒噪,心里还是认他这个父亲的。只是这个父亲太不着调,让西门吹雪没办法端着高人风范和他相处,西门吹雪只能冷着一张面瘫脸,随他去了。云惟珎不是说他强大诡秘吗?西门吹雪在心里吐槽,强大没看到,诡秘倒是真的了,简直就是个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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