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春堂与她同时放下筷子,这时曹管事过来禀告,说得是厨房的事宜,缺什么,正在炖什么云云,范氏听完点头,把交代的说了,又亲自送他出去,两人站在甬道上,透过窗口,他瞧见范氏脸色有些变化。

    等到她回来,卫春堂淡淡问:“一切还好吧?”

    范氏道:“没什么。”她低头整理卷,毛笔。

    卫春堂眼眸眯了眯。

    他没有说什么,转身出了去。

    到得傍晚,庭院中已经设好两桌宴席,四周挂了灯,月亮正慢慢升上来。

    范氏坐在案前,一动不动。

    也不知何时卫春堂又回了,关上门道:“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听见这话,范氏手一颤,险些把茶盅打了,她压下心跳,抬头笑道:“老爷说什么呢?”

    “你别跟我装蒜,我刚才去见过曹管事了。”

    范氏脸色僵住。

    卫春堂安静地看着她,看着她风韵犹存的脸,这些年陪伴他走过二十来年春秋的女人,他自以为了解,可也未必是。就在前不久,她便让卫崇过来堂房请教他学问,顺水推舟让他做个好大伯,建议去大书房。

    要是没有记错的话,那天范氏也见过曹管事。

    曹管事一直都是他们的管事,精明能干,极有手段,在外地便是范氏的得力心腹,因他忙于公务嫌少回来,故而曹管事是效力于范氏的,但曹管事的能力他很清楚,所以回到京都,卫老夫人把内务交出来的时候,曹管事接管了卫家所有的事情。

    安插了许多大房的人手在各个管事房。

    然而出了柳娥那件事,他们却什么都没有查到。

    凭着卫春堂的直觉,他知晓其中定有蹊跷,可他还存着一丝希望,希望自己没有猜对。

    “我与曹管事说,你已经同我交代,他当真了。”卫春堂指甲磨着食指上粗砺的老茧,有些艰难的道,“我以前总怕自己辜负你,因为母亲的事情,我与父亲难以融洽,你总是劝我,让我放开,我都在尽力。这次父亲险些离世,我才明白,就算他死了,我也不会有丝毫的开怀,过去的不可追,即便再弥补,再想回头去挽救也不可能。我心想我还有你呢,有彰儿,蓉儿,比什么都好,哪怕琅儿他当上阁臣……”

    范氏的眼泪落下来,抽泣道:“老爷,我不是故意想害琅儿,我只是……老爷,那位置明明该是你来坐,你为此期盼了多久?琅儿还年轻,有什么苦不能吃呢?”

    满腔的哀怨。

    卫春堂叹口气,他不是没有愤怒过,可有些事是天注定的,卫琅那么年轻便当上大学士,他内心知晓,他必有入阁的那一天。所以刚刚回京都,他也曾质疑过卫琅,然而相处下来,他知道卫琅的本事,绝不是浪得虚名。

    既然如此,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宦海浮沉多少年,要真信付出多少便能得到多少,那是太可笑的事情了。

    他走过去揽住范氏的肩膀,愧疚的看着她:“是我不好让你失望。”

    “你。”范氏忙道,“怎么会是你?老爷,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是这……”是这无情的世事,让她难以承受,她哭道,“倒是我,让你……老爷,你若是觉得我不配再当你夫人,你可以休了我。”

    卫春堂拍拍她后背:“此事你知我知,再不会有第三人知晓,我只望你莫再纠缠此事,不然你便会变成我,这几十年都不曾真正的开怀,我不希望你变成这样。”

    此话发自内心腹诽,范氏的心一阵刺痛,浑身轻颤了下才道:“老爷,我记住了。”

    他松开手:“曹管事说……你还在犹豫是吗?”

    范氏摇摇头:“老爷,我还没有丧尽天良,不至于会看着宝樱出事,宝樱是个好孩子……你放心,这桩事儿我自会解决。”

    卫春堂审视她一眼,淡淡道:“不用你出手,你莫牵连在里面了。”他转身大踏步走了。

    ☆、第 151 章

    圆月此刻已挂在树梢,卫琅扶着骆宝樱与罗天驰说说笑笑的往庭院走,就在这时,九里低声在卫琅耳边说得一句,他脸色仿若寒冰,勉强笑着与骆宝樱道:“宝樱,你跟天驰先去。”

    骆宝樱奇怪:“你不来用饭了?”

    “怎么会?只是现在有些事情,我去去就回。”

    骆宝樱道:“那你快些处理好,不然祖母定是要问的。”

    卫琅应声,转身走了。

    中秋佳节,不止主子们要过,仆役们也一样,卫老夫人好心,在这一天总会让下人们尝一顿丰盛的饭菜,还有月饼赏钱发放,这就苦了厨房了。因卫家的下人可是有几百号人的,原本三十来人忙得跟陀螺一样,还忙不过来,从各个管事那里调任了不少人过来相帮,才勉强应付。

    菜肴流水一般端在外间,又有洗好的新鲜鱼肉蔬菜,一竹匾一竹匾的端进去,就在这时,不知谁打翻酒坛子,酒水泼一地,个个脚上都沾到了,急性子的开始骂骂咧咧,便有人提着笤帚去打扫。

    笤帚一动,流淌成河的酒溅得到处都是,管事的见他们做事不着调,又是骂又是换人,仆役们来来去去,乱成一团。

    观成见状走入外间,把歪掉的碗碟摆摆正,各自都在忙,谁有空注意旁人,他观察一阵便要从怀里拿东西,谁料将将把玉瓶掏出来,胳膊猛地被扣住了。

    他吓一跳,抬头看见天冬,一下魂飞魄散。

    天冬喝道:“你手里拿得什么?”

    众人都看过来,果见观成有个玉瓶。

    观成面如土色,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乱的时候,天冬竟然在此,他抖抖索索道:“是,是小人的药,小人不舒服,随时带身上的。”

    天冬揪住他衣领,抢过玉瓶,把他一下拽了出去,观成脑袋里浑浑噩噩的不知道怎么跟自家主子交代,腿都软了,被天冬拖着走。结果到得半途被个高大的身形拦住了,他发现今儿着实倒霉,还遇上卫春堂了!

    天冬也吃了一惊,连忙行礼。

    卫春堂道:“把他留下来,我有话问他。”

    天冬哪里肯,他是得了卫琅的命令,监视观成的,要不是他隐藏的好,未必能逮得住观成呢,怎么能让给卫春堂?且不说,卫春堂原本便与卫春帆是亲兄弟,那观成可是二房的人。

    卫春堂看他不遵从,正待要说话,小径上却传来卫琅的声音:“真巧啊,大伯父,侄儿不知您会在此。”他走过来,朝卫春堂行一礼,“观成想谋害人命,还请大伯父莫要插手,我已请大夫过来。”

    观成吓得浑身发抖,看向卫春堂:“大老爷,您得为小人做主啊,小人在厨房兢兢业业的,一点儿没敢偷懒,就是刚才有人打破酒坛,小人就出去避了会儿。为这事儿,也不能把害人的罪名按在小人头上。”

    卫琅看一眼大夫道:“天冬,你把玉瓶给大夫看,到底是什么药。”

    天冬嘲讽道:“他说是自己吃的。”

    观成再不敢说话,只敢喘气。

    那大夫把鼻子凑到瓶上闻一闻,面色顿变,他眉头皱两下,又再次闻之方才确认道:“此药是用来堕胎的,内含五味子,红花,丹皮,榆白,桃仁等,极是阴毒,有喜妇人吃了下血不止,恐是要没命。”

    卫琅手掌握紧了,指头骨节发白,目光落在观成身上,好似能把他身体洞穿。

    “你家里有母亲,有个弟弟,你今日不说实话,休怪我让他们死无全尸!”卫琅喝道,“押他去见卫恒!”

    观成抖得好像风中的落叶,把卫春堂当成救命稻草:“大老爷,求您救我一命!您不能让三少爷这样诬陷二少爷啊,大老爷!”

    果真是卫恒,他竟然恶毒的想要弄出一尸两命,这事儿在衙门虽不少见,可卫春堂绝没有想到自家侄儿也是这种人,卫家百年望族,竟出了这样一个后辈,冷血无情的的可怕,什么亲情都抛之脑后。

    他到底是为什么?

    卫春堂道:“走。”

    他领头而去。

    卫琅有些惊讶,低声道:“大伯父您……”

    “你以为厨房是那么容易乱起来的?”卫春堂道,“酒坛是我让人撞翻的。”

    听到这话,观成觉得自己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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