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岚山,树丛攒动。

    原是一男一女被这打斗声吸引而来,又不敢现身,两人蹲在那树丛后拉扯,那男孩一边捂住女孩的嘴巴,掩住她悲恸呜咽之声,一边透过树丛的缝隙窥探,自己亦是泪眼朦胧。

    而萧凉笙隔着那繁密的树丛看不见那树丛背后究竟为何,但能感知到分明的妖气,遂未有片刻迟疑,便引开阳剑夺鞘而出,往那树丛一指。

    树丛背后,男孩透过微缝看见那剑速飞快,犹如电光一闪,将至面前。千钧一发之际,他不假思索,纵身跃出树丛,迎向开阳剑。

    这一剑直接嵌入他的左心室,直到剑柄抵住前胸,带着他整个人往后方倒下。只听得他微弱地说了句:“晓璃,快跑……”,便重重地砸在了地上,一切声响都戛然而止。

    他目光无神地望着刚刚睡醒的天空,晨曦透过稀稀落落的桃树枝暖洋洋地洒在他身上,照在那蓬头垢面的他的精致的五官上,使那高鼻梁显得轮廓分明。

    他的瞳孔慢慢放大,眼中的世界慢慢缩小,缩成一点,缩进无止尽的黑暗里。他还能感觉到背后淌出来的温热的血,却动弹不得。曾经的断断续续的画面涌上脑海,他笑了,那笑脸就像那春时雨后开出的花,青春而美好。

    再看那萧凉笙,向来处变不惊的他竟愣在那里。或许是修为的感知力,又或许是看到那双清澈的眼眸,他知道这年方十七八岁的衣衫褴褛的少年绝不是妖,但却收剑不及。他思绪混乱,眼神空洞,像木头人一般的呆住。

    萧凉笙许久未动,师弟们也怔了良久,不知道那倒下的是人是妖。还是那凉方向前轻轻拍了他的肩膀,低声问了句:“师兄?”

    他这才回过神来,回过头来对着众师弟说了句:“没事。”其实他的内心真切的担忧着少年的伤情,这一剑穿心,就算自己中了怕也很难撑得下去。他的心头焦急得激流冲荡,却不流露在脸上。

    凉方也不多问,退了回来。

    萧凉笙健步向前,跪地粗略检查了下少年的伤情,一皱眉头,这剑正中左胸,必然是穿心而过,怕是凶多吉少。他赶紧取下腰间的竹箫,反手一指施化物之术,等那竹箫一变大,他便抱起少年一跃而上,御箫飞起。

    众师弟一顿疑惑:“怎么要救这妖物啊?”每个人都没理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面面相觑。

    萧凉笙升到那空中,回头吩咐众师弟,道:“速回山中!”他正好瞥见树丛后一只带着妖气的白狐往远处逃窜,却一心赶回山中,无暇顾及。

    “萧师兄你倒是等等我们啊!”那凉方平日里最崇拜萧凉笙,见那萧凉笙突然要走,对着空中边喊,边引出背后的剑,想御剑跟上去。

    众师弟见状也纷纷御剑而起,却是早已不见了萧凉笙的踪影,那凉川又调侃凉方道:“萧师兄可不是你能追的上的。”这凉川平日于凉方关系甚好,每次都喜欢开他玩笑。

    凉方并不搭理,专心御剑,伸头望着前方,想着能不能看见一点萧凉笙的踪影,心里却一阵失望。

    没人再回头看这烟岚山。那日上三竿温暖了清晨微凉的空气。桃林重归寂静,仿佛一切皆安然不变,却不知早已颠覆了谁的回忆,荒唐了谁的年少无知。

    紫华山,天清宫。

    萧凉笙落在那天清宫前,却不停歇。

    他穿过那高大的挂着天清宫牌匾的拱门,三步并二,下了台阶便到了师弟们正练剑的广场。

    突然背后有人温柔地叫了几声萧师兄,他知道那便是苏泠之,却不搭理,直走在广场中间的大道上,绕开雕刻着玄武的大鼎,踏完那七七四十九阶,别停,别停,他默念着,心无旁骛。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那大殿内。这诺大的殿堂由四根柱子撑起,两边宽广,是平时聚集弟子布置任务的地方,模仿的是人间宫殿的摆设,今日闲的无人,只有那平台上的长木方桌后的白木座椅上端坐着一人。

    萧凉笙看见殿上有人,轻轻舒了口气,马上向着那殿上所坐之人重重一跪,甚至听得见“扑通”一声响。

    “这少年为我所误伤,还请师傅出手相救!”他语气急促,那平日里的冷静分毫未见。

    那殿上之人发白如雪,正执书卷,看的忘我,听得如此,不紧不慢地放下书卷,正是天清子。他虽两横白眉醒目,却是一张四十来岁的脸,面色红润,眉宇之间透着一股英气,一双少年般灵动的眼目望向萧凉笙处,打量着萧凉笙怀中之人。看见那开阳剑穿左心而过,流出的血将那萧凉笙的右手的袖子染得一片红,想来也不用细查,便在心中给伤势下了个定论。

    “凉笙莫急,这开阳剑穿心而过,怕以为师之力是无法救治,但你师伯精通医理,或许有法医治。”说着便起身,为了稳定萧凉笙情绪,又加了句:“别跪着了,速随我前去正阳宫,但切记生死有命,切莫耿耿于怀。”

    萧凉笙心中焦急,不知听进几句,竟也忘了答话,只是跟着天清子的步伐出了殿门,踏上了那天枢剑,须臾便被带到正阳宫一处小屋,那白纸墨字书着清心阁固定在简略的木框上,高悬房前。

    正阳子虽为紫华派现任掌门,那派中事务却皆交由天清子打理,故正阳宫虽有偌大宫殿,却向来冷清。那正阳子又好琴棋书画,除却外出游玩山水之间,抚琴奏那高山流水,多半时间都在卧房清心阁中看书,自然好找。

    “师兄在否?一少年被我那劣徒误伤,性命垂危,望师兄出手相救。”天清子立在门前,并不高声叫喊,用那传音之术对话屋内。

    木门很快轻轻开启,巳时的日光溜进房中,照着一人拉长了影子。那人虽亦是须发皆白,却也是精神十足,丝毫没有百岁之人的老态龙钟,那慈眉善目令人安详,只道:“快进!切莫耽搁救治。”说罢,引两人径入房中,已是看了少年几眼,默默摇了摇头,心中暗想怕自己也是回天乏术。

    萧凉笙只想着进那屋内,也不敢去瞥那少年几眼,他只想着伤势一秒也不能耽搁。进门之后,着急找那卧床的位置,只见房中四周立着放满书的原木架,屋子中部放着一张一尘不染的琴桌,安放着那刻有凤凰图案木琴,唯独不见日常起居用的桌椅,卧床也只是一块上部平滑的青石罢了,那床后的墙上墨笔书着单字:“气”。

    紫华山,清心阁。

    正阳子为少年封住剑身周遭的血脉后,快速拔剑而出,手法之快不过眨眼之间。随即让萧凉笙将他放置到卧床上,他扶着少年的头部,等那萧凉笙把右手抽出,再平稳放下。

    萧凉笙这才感觉到双臂的酸痛,已然有些发麻。也无暇顾及,偷偷窥看着正阳子的表情。

    正阳子为那少年把脉,先是眉头一皱,吓得那萧凉笙心头一凉。却又看见正阳子俯身贴着少年左胸听他的心脉,皱的眉渐渐松开,露出一阵诧异。萧凉笙一顿困惑,焦急地问道:“师伯,怎样,伤的如何?”

    正阳子抚了抚长须,不慌不忙地解释道:“不知是否因为失血过多,我竟摸不到这少年的脉象。所幸他体质异于常人,心脏竟生长在右边,那开阳剑穿左心室而过,却未伤及心脏,他的昏厥只是流血过多引起的罢了,并无大碍。”

    这种心脏在右生理特征只在古医书上有过罕见的记载,今日得见,引得正阳子一阵欢喜,像个老小孩笑开了花,不由得感叹了一句:“竟真有这绝妙体质,奇哉!奇哉!”

    正阳子为少年处理了伤口,又喂了他一颗活血丹之后,那少年苍白的面容果然逐渐恢复了血色。

    萧凉笙看着有所好转的少年,终于放下那悬着已久的心,不觉舒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实在多谢师伯救命的恩情,若这少年出事我怕是要一辈子良心不安。”

    正阳子怕打扰到伤者,轻轻引两人出了屋子。

    三人行在通往宫门的小石道上,那正阳子,天清子在前,萧凉笙尾随其后,那正阳子转身对着萧凉笙说道:“凉笙,你也无需担心,他在我这休息一夜便可下床活动,不出几日定能痊愈,待他醒来你再致歉罢,无须太记挂。”

    那萧凉笙正要开口再谢,天清子却抢先脱口而出一句:“师兄,这……实在多有叨扰,全怪我这呆板徒儿险些害及无辜,酿成大错。”

    及话至于此,萧凉笙下跪拜那正阳子:“一切皆因弟子的冒失而起,请师傅师伯责罚。”

    正阳子赶紧扶他起来,转向天清子道:“子秋!你这话不妥,本就没有什么不便之处,况且人谁无过,再说你这徒弟颇具慧根又心地善良,将来必能成大才,怎可谓拙。”

    天清子接话道:“师兄实在高看我这劣徒。”

    两人一路上又几番叙旧,萧凉笙也插不上话,三人直到那宫门下才散开。

    那萧凉笙御剑跟着天清子,一路心事重重,回到天清宫后不去找那师弟们,却又独自御剑飞行去了。

    一天的忙碌最是疲倦,那夕阳挂在山头摇摇欲坠,萧凉笙立在天清宫一峰之上,心里还记挂着那个少年,那明澈、坚定地眼眸深深烙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遥望远方,山高水远,已然尽收眼底,却又御剑往更高处飞行,一峰又一峰,视野愈发辽阔,不知不觉竟到了那层云之间。

    俯瞰这暮色下的苍茫大地,有种别致的美,是无法言说的那种。

    静谧的美。

    他深知他爱这份恬淡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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